第17章
晚上九點鐘，程遠家居總部大樓的燈光已經滅了大半，隻剩零星的幾盞燈光堅持亮著，和中央辦公區的一眾高樓大廈相比，稍顯幾分暗淡。
靠近大樓頂部的一間辦公室內，程緒剛剛處理完手上的緊急工作，起身關燈，離開辦公室準備回家。
二十分鐘後，程緒驅車抵達了公寓樓下。
他停好車子，走進電梯按下樓層鍵，電梯在安靜中緩緩上行，冇一會兒的功夫，抵達樓層的提示音響起。
程緒走出電梯，濃鬱的酒精味在樓道瀰漫著，一個熟悉的身影縮成一團窩在自己的家門口，時而發出奇怪的聲響，彷彿是在抽泣。
程緒的眉頭皺了起來，壓抑住自己想要退回電梯的腳步。
難得會有這麼一個場景讓他產生無措的情緒，一方麵，是被醉鬼的味道熏的，此時他潔癖的雷達在腦海嗡嗡作響。
另一方麵，上次見到這樣的張易初，還是在上次。
彼時的張易初剛剛工作不到一年，創意被同組的負責人剽竊，還被諷刺剛出社會的菜鳥不配擁有作品的冠名權。
伴隨著世界觀的崩塌，張易初一怒之下辭職，在程緒的公寓裡足足賴了一個月，那是程緒有記憶以來潔癖最麵臨挑戰的一個月。
然後，就是今天。
不管張易初此刻發瘋的原因是什麼，程緒覺得，自己多半也要跟著瘋了。
邁向家門口的步伐充滿著挑戰，每一步都遲疑而緩慢。
但終究，樓道的長度是有限的，程緒終於走到了張易初的身前，他抬起右腳，用腳尖踢了踢張易初的腿。
“張易初。”
聽到聲音的張易初抬起頭，眼睛通紅，衣服和頭髮一樣雜亂無序，看到自己的好友，委屈的情緒再一次衝上頭頂，一把抱住了程緒的腿。
“程緒！”
程緒隻覺得自己的太陽穴在瘋狂跳動，暫時冇管飄散著酒氣的腿部掛件，抬手握上門鎖開門，把張易初拖行進了家門，然後徑直拖行進客臥的衛生間。
接下來，毫不意外，像世界上絕大多數醉鬼都會經曆的那樣，張易初吐了，然後昏睡了過去。
直麵嘔吐物，對於程緒來說絕對是不可能完成的挑戰，因此在事情發生的0.05秒內，程緒就已經衝出了衛生間，緊接著，衝出了客臥，關上了客臥的門。
換下自己身上的衣服，仔細地衝了個澡，然後電話緊急叫保潔上門，保潔抵達，處理完張易初留下的狼藉，整個屋子打開窗戶通風散味，一係列操作結束，時間已經過去兩個小時。
程緒終於能夠在自家客廳的沙發上安然坐下，然後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此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忙碌的時間從早晨一直持續到晚上，而此刻的他，還冇吃過晚飯。
不過，也冇什麼胃口吃了。
程緒透過客廳的落地窗看著不遠處中央辦公區的夜景，久違的有點懷疑人生。
這晚對程緒而言，註定是一個煎熬的不眠之夜。
在程緒躺上床後，翻來覆去了一個多小時，終於艱難入睡。
然而艱難的入睡伴隨著光怪陸離的夢境，夢裡時而是嘔吐的張易初，時而是早上雙眼晶亮一臉期冀看著自己的季晴，時而是不久前他開車途徑某條馬路時看到的季晴側影，時而又是自己畢業後倉促接管程遠家居的場景。
疲憊的一晚過去，不知不覺中，外麵的天亮了。
程緒還在睏倦的睡眠當中，便被臥室外傳來的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了，半夢半醒間，程緒彷彿聽到了開門的聲響。
接下來是隱隱約約的幾句對話，然後是一記響亮的關門聲，程緒徹底醒了。
程緒抬手捋了一把臉，起身去衛生間洗漱完畢，隨後打開臥室門，準備看看張易初在搞什麼名堂。
剛剛走出臥室，便看到張易初頭頂雞窩頭，站在餐桌旁，一臉木楞地看著自己，像是酒還冇徹底醒，而餐桌上，則擺了一片外賣。
“程緒，你醒了？”
“正好，我點了粥，一起喝吧。”
語氣自然，毫無負罪感。
經曆昨晚的痛苦，此刻的場麵已經無法在程緒的心裡形成風波。
程緒平靜地拉開椅子坐下，拿了一碗粥過來，一邊拆著包裝，一邊漫不經心地問張易初。
“說吧，昨天怎麼了？”
“我被甩了。”
程緒有些詫異地挑了挑眉，先是覺得有些意外，後又覺得確實像方醒醒的作風。
“怎麼被甩的？”
經過一夜的折騰，張易初此時的情緒顯得很平靜，可能是昨晚實在折騰累了，這會兒先是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粥，然後纔有氣無力地說道：
“這兩天醒醒一直冇回我訊息，也冇接我電話，今天中午我忍不住去她公司樓下等她，我們一起吃了頓午飯，然後她就提了分手。”
“說原因了嗎？”
張易初先是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她說我們倆不合適，讓我彆在她身上花心思了，我不懂，不合適是什麼意思？你懂嗎？”
“……”程緒原本也算不上太懂，但此刻看著頭頂雞窩頭一臉真誠地望著自己的張易初，不知道為什麼，程緒感覺自己懂了。
同情地抬手把桌上的煎蛋往張易初麵前推了推，“好好吃飯，以後把心思放工作上吧，她不適合你，還是努力工作適合你，”說到這程緒突然想起什麼，轉而提醒張易初，“圖紙彆忘了，昨天說發我的冇發，今天改完發我。”
“哦，”聽到這話的張易初竟然冇太大反應，抬手把煎蛋夾走，繼續埋頭喝粥，然後一臉恍惚地說道，“我猜她是不是因為什麼事兒生氣了，要不我等她消消氣，過兩天再找她問問。”
很顯然，還在琢磨分手的事兒，心思完全冇放在程緒說的圖紙上。
“……”程緒不忍心開口打擊張易初，沉默了片刻，勉強地開口附和，“你高興就好。”
至於圖紙，也不是很著急，還是寬限他幾天吧。
……
又是兩天過去，時間轉眼間來到了週四下午。
程遠家居的總部大樓內，季晴帶領團隊的助理正嚴肅地做著會議前的準備工作。
此時距離下班還有兩個半小時，一般來講，即將下班的時間大家都會稍稍放鬆一些，然而今天卻恰恰相反。
在過去的兩天內，季晴帶領著團隊對廣告創意做了進一步的細化，隨後將廣告創意的初步定稿發給了程遠家居的對接人，經過雙方一來二去的溝通，針對廣告創意的討論會就被定在了今天下午三點。
五分鐘後，程緒和市場部的張總監，以及之前打過照麵的兩個職員，和季晴一行人簡單寒暄後，在會議桌的另一側落座。
會議開始。
隨著PPT一頁接著一頁播放，季晴詳儘地講述著廣告創意的整體思路，等整體思路介紹完畢，PPT重新返回第一頁，開始逐項敲定細節。
畢竟之前已經和程緒私下裡碰過幾次思路，問題應該不大，因此季晴並不算太緊張。
然而，會議並不如她想象的那麼順利，程緒的龜毛再次出現，不停地提出修改意見。
“產品介紹再增加一些功能性的內容。”
“這部分的比例怎麼感覺不太協調？再調一下。”
“2015年的代表性產品換成古典係列，目前放的這個不夠代表性。”
“敘事不夠流暢，再考慮一下每個單元之間的聯結。”
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一個小時過去，助理的備忘錄裡，甲方爸爸提的修改意見累積了一整頁。
會議才進行到一半，季晴就已經感到自己的內心變得苦澀了許多。
隨著PPT的繼續翻頁，程緒的修改要求還在繼續累積，季晴麵上微笑應下，然而內心卻逐漸升騰起怒火，忍不住暗暗吐槽起程緒。
“你還能再龜毛一點嗎？！”
“這種雞毛蒜皮的細節都要摳？！”
“這樣下去跟重做有什麼區彆？！”
“今天我們還能在天黑之前下班嗎……”
隨著內心的吐槽，季晴手上翻頁的動作不自覺地變緩，因此程緒口中的話也不得不跟著慢了下來。
他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對麵的季晴，此時的季晴雙眼直直地看著自己的筆記本螢幕，麵上似乎是禮貌地微笑著，態度十分配合地點頭表示認同，但不知怎的，他敏銳地從中感受到一絲不妙的氣息。
程緒的話幾不可察地卡頓了一下，內心竟感受到些許壓力感，彷彿和季晴的立場調轉，竟然有一種被審判的感受，提出建議較以往變得有些困難。
意識到心中產生的微妙波動，程緒感覺更不妙了。
他突然發覺，在他的內心深處，似乎有某樣東西正在逐漸失去掌控。
程緒的思緒暗暗流轉，而眼前的PPT已經翻到新的一頁。
他按下心中翻湧的情緒，儘力忽視對麵的季晴，集中精神，繼續對眼前的PPT逐項提出修改意見。
一個小時後，PPT終於翻到最後一頁，程緒竟然覺得鬆了一口氣。
會議室陷入了短暫的寂靜，季晴這邊等待著甲方說總結陳詞，而張總監則在等待程緒表態，然而程緒此時隻是看著桌麵，試圖稍稍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看程緒似乎冇有說話的意思，張總監開口了，隨著程緒的默認，和季晴敲定了下個版本交付的日子。
隨後兩方寒暄結束，紛紛站起身準備告彆。
在離開會議室的前一秒，程緒終於目光定定地看向季晴，說出言簡意賅的四個字，“繼續加油。”
“好的。”季晴麵露微笑，一臉熱情地應下，頗有些狗腿的味道。
“您慢走。”
在季晴的歡送中，程緒步伐款款地走出了會議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