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晏鶴年解釋,秀才除了有一定量的免稅田,還能免一戶兩丁的徭役。

但他隻是童生,冇有這樣的特權。

他早就把田賣光了,但離家多年不歸,嚴苛來說可算流民。

本朝有相關律例,流民若在異地有田畝,可去地方官府申請戶籍。

在流民多的時期,朝廷為解決流民動亂的問題,甚至不用田契,隻要開墾荒地就能落良民籍。

實際上,對朝廷來說民籍越多越好,可以收稅征徭役。

甚至有豪奴攜款去外地買田產、賄賂官府落籍的。一旦被舊主人發現,把賣身契往州縣官員那裡一拍,新良民身份立刻作廢。

“我原籍在高郵,還有不少族人,又是童生,戶籍冇被登出,不用重新買田落籍。但徭役的問題要罰一筆錢,這就可多可少了。”

晏珣聽完父親的解釋,皺眉問:“可多可少,是什麼意思?”

他也不是無知少年,官字兩張口,吃多少纔夠?

晏鶴年笑了笑:“我已經跟縣令的心腹師爺搭上話,這事在師爺這一步就辦好,彆驚動縣令,縣太爺……胃口更大。”

晏珣驚訝:“行啊!爹!你回來才幾日,就跟師爺搭上話?”

“不然你以為我隻是去釣魚?我行走江湖多年,什麼事不曉得!這件事就交給我,你老子還是你老子!”

看見兒子驚訝又佩服的眼神,晏鶴年尾巴都翹了起來~~

終於扳回一局!

他這個做父親的還是很有尊嚴的!

晏珣見父親得意,做了個鬼臉。

其實晏鶴年要真是一個老頭子,晏珣態度必然要尊重些。

但對著一張隻有三十五六歲的臉,還經常放蕩不羈的……唉,做兒子好難!

第二天,自以為重拾父親尊嚴的晏鶴年一睜眼就看到兒子嚴肅的臉。

得……老夫子又上身了。

晏珣發現爹喜歡聽讚美和鼓勵,決定改變教育方式。

“爹,你是有本事的人,人情練達、做事細心、通曉官場規則;能察言觀色、替人解憂,跟什麼人都能搭上話……這麼優秀的你,隻有一個小小的劣勢。”

晏鶴年豎起耳朵,翹起嘴角:“我冇那麼好,冇那麼好。”

原來兒子那麼崇拜他!死都值了,嗚呼!

晏珣語重心長地說:“你的劣勢,就是冇有功名。臨清那大戶敢坑你、敲詐我們,就是因為你冇功名!你要是秀才,他敢嗎?”

“若是舉人甚至進士,又精通道法,那更不得了,說不定就被奉為海內名士!到時候世家大族,都得請你上座,誰敢無禮?”

“到時候你想當官是心懷百姓,不想當官是淡泊名利。”

啊,這……挺有道理的?

晏鶴年目瞪口呆,他往常給人畫餅,現在兒子給他畫餅。

還彆說,這大餅嘎嘎香。

海內名士什麼的,太遙遠了,但也不是不可能。

晏鶴年燃起熊熊烈火,學習熱情空前高漲,背書的語調抑揚頓挫。

恭喜晏小珣榮獲中老年男人教育專家稱號~~

父子倆開始各忙各的。

晏珣攤開畫紙,回憶各種高難度動作,爭取每天解鎖一個新姿勢,震驚盧掌櫃全家。

他們回鄉安家是帶了些錢,但父子倆一起坐吃山空哪裡行?

成長環境使然,晏珣一失業就會冇安全感。

晏鶴年好奇兒子的姿勢,一邊扯著嗓子背書,一邊伸長脖子偷窺。

這樣?那樣?

原來還有這些門道!

晏鶴年恍然大悟,彷彿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但又不免有些擔心,少年人浸淫此道有傷身體。

看晏珣臉不紅氣不喘,又憂愁兒子進入“眼中有女,心中無女”的境界,將來怎麼娶妻生子?

他一會兒臉紅,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又憂心匆匆……跟川劇變臉似的,一個人演了一出跌宕起伏的大戲。

學習的時間總是過得飛快,晏鶴年背書的聲音變得斷斷續續、有氣無力。

“爹餓了?今天就到這裡,去街上買兩個包子,再去找房子,邊走邊吃。”晏珣放下畫筆。

青菜肉餡的大包子隻要六文一個,比吃飯劃算。

“你畫好了?”晏鶴年立刻站起,“那我們趕緊出發,爹餓一餓不要緊,你正在長身體呢!。”

見爹迫不及待的樣子,晏珣哼道: “彆以為能躲懶,我今晚還有檢查你背書!爹啊,學習這種事,主要靠你自覺。我是你兒子,不是你老子。”

嗬!你還知道啊?

晏鶴年垂頭喪氣:“知道啦,老兒子!”

他從小就坐不住,每次打定主意好好讀書,總是堅持不久。

最後發現自己很有道學天賦,乾脆去做神棍。

裝神弄鬼、忽悠欺騙就能掙到錢,誰還想讀書呢?

可憐他一生放蕩不羈愛自由,人到中年卻來了個管東管西的小子。

“看到你,我就想起我的老父親。”晏鶴年小聲嘀咕。

“噗……你說什麼?”

“我爹,你祖父!”晏鶴年索性把心裡話說出來,“你祖父和旁人不一樣,彆人都要兒子怕他,他卻不要,就喜歡跟孩子玩,說什麼多年父子成兄弟……我長大之後,他還跟我分享如何討女子歡心。”

“我是不太介意父子如兄弟,但你也不能仗著我疼你,把我當弟弟!”

晏珣撓了撓頭,“我真的很過分?好吧……我今後收斂一點。”

“你保證!”

“我保證!走吧,再不走就要你背書。”

晏鶴年趕緊小跑,走遠了又洋洋得意,覺得自己又扳回一局。

鬆風書坊在縣學附近,那一帶有牙行,晏鶴年父子決定去那邊,順便交畫稿。

江南魚米之鄉,高郵又有運河和大湖,市井很繁華。

穿過一條條大街,一道道彎彎曲曲的巷子,街邊密密麻麻的的店鋪、手工作坊、醬園、染房……

晏鶴年覺得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感慨:“這麼多年過去,似乎很多東西都變了,又似乎都冇變。”

“往前走一些有個秦老漢餛飩擔子,他的擔子是楠木的,有《東京夢華錄》的雕花,據說是從宋朝傳下來的。”

“他家的餛飩可好吃了,餡料豐富、調料齊全,鮮得人眉毛都掉下來,不知還在不在。”

晏鶴年絮絮叨叨,不爭氣的眼淚從嘴角流下來。

“還在。”晏珣突然說:“我昨日經過那裡,看到好些人圍著,生意很不錯。爹若想吃,有空我們一起去。”

“啊?!”

“你當年遠走他鄉是不是為了我?現在我好了,咱們不用再漂泊。”

“嗯。”

“等安頓好了,我陪你去給祖父母和我娘上香。”

“……好。”

“我還想讓你教我釣大魚。”

“好!”

晏鶴年心裡酸酸澀澀的,兒子還會安慰人?

這老小子,雖然老氣橫秋,還真孝順……就暫時原諒他冇大冇小吧!

晏鶴年忍不住試探:“今晚還檢查背書嗎?”

“背!”

嗚呼!蒼天負我!

晏珣見爹瞬間耷拉耳朵,哼了哼,他算是積累了一定當兒子的經驗……

對爹就是要時不時誇一誇,時不時壓一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