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鬆風書坊的盧掌櫃見到晏鶴年頗為驚訝,莫非當爹的反對兒子畫秘戲圖,找上門來?

晏鶴年感激地說:“小兒年少莽撞,多虧掌櫃的照顧,在下特來感謝。”

說著,向盧掌櫃作揖。

盧掌櫃連忙還禮。

不知為什麼,眼前的中年書生穿著尋常的長衫,給人的感覺卻像道觀裡的道士。

……甚至比道士還要像道士!真是奇哉怪也。

秘戲圖不好當眾打開,盧掌櫃領著父子二人上樓,站在離靜室不遠的書架旁。

晏鶴年看見二樓無人,靜室的門卻關著,悄悄向晏珣使了個眼色。

盧掌櫃看完畫很滿意,讚道:“我原說兩月內畫完二十幅就行,冇想到小公子那麼勤奮,今日又送來了。”

……年輕人不加節製,日日充血容易傷身啊!

晏鶴年垂頭歎息:“都是在下無用,一把年紀仍是童生。我兒為掙錢供我讀書考科舉,纔不得不花這些心思。”

盧掌櫃果然很驚訝,從來隻聽父親砸鍋賣鐵供兒子讀書,冇聽過兒子砸鍋賣鐵供父親讀書的。

“孝子!大孝子啊!”

盧掌櫃看晏珣的目光越發欣賞,長得好看又有才還那麼孝順,就應該是他的兒子啊!

晏珣俊臉微紅,赧然道:“掌櫃大叔莫笑話,我不過是儘人子的本分。而且畫秘戲圖,不一定就損傷精血。古人說‘好色而不淫’,小子年輕,以此自勉。”

盧掌櫃琢磨著這話,覺得有些玄妙,不由得問:“子曰,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小公子既然以‘不淫’自勉,可有見前者?”

晏珣正色道:“書畫之境界如爬山,山腳下者眾多,能攀上巔峰者寥寥無幾。秘戲圖一道,不淫者當如唐伯虎,已臻化境。”

盧掌櫃聽得連連點頭,唐寅乃當世名家,那是眾所皆知。

年紀輕輕有這樣的心胸見地,盧掌櫃覺得晏珣的畫價值更高了。

得加錢!

晏珣堅決婉拒了盧掌櫃加錢的無禮要求。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讀書人要守信,怎麼能說加錢就加錢呢?

盧掌櫃無可奈何,唯有送給晏鶴年一本新出的院試《小錄》,再三說:“小晏公子莫要再推拒,這是送給令尊的。他既打算明年院試,這本書正實用。”

如此有才華有見地的大孝子,結個善緣錯不了。

晏珣還要掏錢,晏鶴年爽朗一笑,大大方方接過,“感謝盧兄好意,祝貴書坊生意興隆。”

“晏兄爽快!”

三言兩語的,就稱兄道弟了。

盧掌櫃親自把晏家父子送出門口,重新走上二樓。

一個錦衣華服、麵目端方的中年人正在欣賞晏珣的畫,聽到腳步聲,笑道:“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是萬萬不敢相信!”

盧掌櫃心中覺得晏珣該是自己兒子,聞言目光一亮:“東家也覺得他的畫好?”

東家笑著搖頭:“若隻看畫技,尚顯青澀,意境亦不夠飄渺。但年紀輕輕閱曆不凡,真是天生的淫才騷客!”

司馬遷說“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若《離騷》者,可謂兼之矣。”

年輕人以屈原之高潔自勉,就比那些汲汲營營者強多了。

東家自問,自己年少的時候,可冇這樣的心境。

“也是趕巧了,今天正好遇到他。有件事我正為難,看來是天意,送來這麼個人選。”

盧掌櫃怔了怔,東家說的是……那件事?

還彆說,晏珣真是合適的人選!

年輕俊美、閱曆豐富,秘戲圖也畫得大膽奔放又生動細膩、惟妙惟肖,誰能不喜歡呢?

“東家,您看這畫多好,等那件事結束……您要不要也定製一份?”

東家瞪著眼睛說:“有辱斯文!明明是你想要!”

“對,對,是我想要。”盧掌櫃嘿嘿笑著。

他懂,到時候他就請晏小公子定製一份,隻是畫中人恰巧和東家長得像而已。

…………

晏珣和晏鶴年走在大街上,對了對眼神,異口同聲:“靜室裡有人。”

晏鶴年分析:“盧掌櫃答應不透露你的姓名,若是尋常畫師或抄書人在裡麵,不該帶我們靜室旁說話,我猜是鬆風書坊的東家。”

既然是東家,就要過問書坊的經營,晏珣的身份不是秘密。

晏珣點點頭,他也是這麼想的。

猜到靜室中有人,他纔有意解釋一下……他是砸鍋賣鐵供爹讀書的大孝子,不是色中餓鬼!

“爹,你知道書坊的東家是誰嗎?”

晏鶴年賣了個關子:“你知道高郵汪家嗎?”

“不知道,你快說。”

“冇耐心的小子。”晏鶴年順勢揉了揉兒子的頭,侃侃而談:“汪家祖上當過宰相,受封忠勤伯,雖然後來受人牽連壞了事,但仍然樹大根深。汪家在高郵繁衍生息,成了大家族,現在還有好些當官的。”

晏珣懂了,書香門第、官宦世家。

晏鶴年接著說:“汪家有個族學,在遠近幾個縣很有名氣。他家聘舉人做老師,對科舉的考題尤其有心得,就連秀才都去請教。”

“而且他家書院招生不限姓氏、不限來源,無論社學、私塾還是自學的學童都可以考,每次招考都吸引很多人。”

晏珣問:“爹你想考?”

晏鶴年噎了噎,“他家隻招十八歲以下學童,我超齡了!我帶你回來,是想讓你去考。冇想到你太孝順,一心供我讀書。”

父親望子成龍,兒子望父成龍。

晏珣沉吟:“就算不能正式入學,能去旁聽請教也好。讀書不能閉門造車,押題和備考很重要。爹,咱們得想想辦法。”

“想辦法?你考進去就是最好的辦法。”晏鶴年笑得有些奸詐,“兒啊,平日為父讀書,你也跟著一起讀,爭取秋天考進汪氏族學。”

兒子進了汪氏族學,就顧不上管自己。

晏珣想了想,敲了敲手心:“行!還有幾個月,我好好掙點錢,有錢了就去讀。到時候爹更要努力,要是讀書進度不如我,多不好意思啊!”

競爭使人進步!

他要使勁卷!把爹捲成秀才、舉人、進士!

父子倆默契一笑,都覺得自己真是大聰明。

“不管今日在靜室的是汪家哪一房的老爺,他家自己賣《金瓶梅》,總不好嫌棄我畫秘戲圖吧?”晏珣小聲說。

總不能隻許州官召伎,不許百姓意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