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滅門之夜
“死瞎子、臭乞丐，滾一邊去！”
“晦氣，兩個臭要飯的，離本大爺遠點。”
“去去去，這裡冇有吃的，走開！”
“……”北風呼嘯，千裡冰封的極寒冬日，幼小的百裡星河牽著眼盲的葉棠仙，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冇過腳踝的積雪，一步一哆嗦地在雪地裡艱難前行。
這是他們來到無色城之前的一段日子。
多年以後，百裡星河還是會回憶起那些畫麵，他的耳朵裡也還是常常能聽見刻薄的咒罵。
之所以記得這些，不是因為他懷舊或是記仇，隻是因為它們都與葉棠仙有關。
遇見葉棠仙時，剛好是立春。
這個代表溫暖開始的節氣，卻伴隨百裡星河迎來了人生中的一個漫長寒夜。
一夜之間，他的父母、玩伴、奴仆，乃至他從小養大的小狼狗，都一併被人屠殺殆儘。
而他自己，因為被奶孃偷偷藏在了一隻正要運出去的便桶裡，才僥倖逃過一劫。
漫天的火光驚動了整座青城，圍觀的人們議論紛紛，對於百裡家的覆滅都充滿了好奇。
八歲的百裡星河對於路人的猜測議論似懂非懂。
以後會怎樣他想象不出，他隻知道自己不再是過去那個養尊處優的百裡小少爺了。
他看著熊熊大火中飛舞的火星和飛塵，這畫麵美極了，印在百裡星河的眼眸裡，是紅色的困惑和眼淚。
葉棠仙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
趕糞車的大叔和無數從睡夢中驚醒的人們一樣，忍不住被火光吸引，停下車看起熱鬨來，小小的星河就趁機從便桶中爬了出來。
他那一身**臭烘烘的樣子，是誰碰見了都要嫌棄和咒罵的。
“哎呦，哪個不長眼的踢到我啦！”
百裡星河驚恐地在人群裡鑽著、爬著，被他撞到的人們無不要叫嚷一聲，待到看清了腳下是個臟兮兮的混小子，連踢一腳也懶得踢，都紛紛避開，唯恐沾自己一身大便。
“誰家龜兒子，淘氣成這樣，滾了一身糞，莫來沾老子！”
“滾開，叫花子，臭死了。”
鑽出人群，躲進了僻靜的小巷子裡，百裡星河靠在牆角哆嗦了半天，好不容易從悲傷和惶恐不安的情緒中冷靜下來，才伸手在臉上抹了一把，擦去一些穢物和淚水。
他開始沿著巷子往前走。
其實他也不知道要走到哪裡去，百裡家大業大，自然是有許多“親戚朋友”的，不過對於一個才八歲的孩子來說，要找到甚至是記起能幫自己的人，不是很容易。
“咚！”
糟了，撞到人了。
“你他媽的，小癟犢子，你撞到老子啦！”
一個惡狠狠的粗嗓門在百裡星河的頭頂響起來。
“誒~大哥，這玩意兒一身屎，可離他遠點兒吧。”
另一個尖細的聲音在粗嗓門身後捏著鼻子嫌棄地說道。
“什麼？！
你奶奶的！”
粗嗓門一腳踹在百裡星河的胸口上，將這個剛失去了父母的可憐孩子踢飛到遠處的土堆上。
百裡星河隻感覺胸口一陣劇痛，小小的身軀艱難地挪動著，想要從地上爬起來，但這一腳的力道實在是有些大了。
他晃動了幾下，但最終還是無力地趴倒了。
粗嗓門踢完了一腳仍不解氣，抬腳看自己的靴子，見靴底黃澄澄一片，怒火更甚，上前幾步走到百裡星河身邊，猛地抬起左腳，對準後背使足了力氣就要跺下去。
百裡星河此時背對粗嗓門趴在地上，看不到大漢的動作。
但他仍能感受到身體上方粗壯大漢帶來的壓迫感。
他無力掙紮，隻能恐懼地等待著即將來臨的厄運。
這一夜他己經遭受了很重的打擊和痛苦了，如果這一腳能夠幫他徹底解脫，也並不算是件壞事。
——啪！
一顆小石子落在百裡星河的麵前。
西周很安靜。
百裡星河等了好一會，也冇見粗嗓門的臭腳落下來，他終於忍不住抬起頭來。
那大漢的左腳依舊提在半空中，彷彿隨時就要落下來。
不遠處的尖嗓子張著嘴巴，似乎要喊些什麼話出來，但聲音好像被風颳跑了，星河什麼也冇聽見。
兩個人就保持著這樣的姿勢，一動不動。
“啪、啪、啪……”是竹竿敲擊路麵的聲音。
百裡星河忍住痛，從土堆上爬了起來。
他坐在地上，一邊揉著胸口，一邊打量著正往自己走來的女人——是的，一個女人，一個和自己一樣肮臟的年輕女人。
女人衣著襤褸，綢衫雖是上好的麵料，卻沾滿了泥土，幾乎己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她左手前伸，在空中摸索著，右手握著一根竹竿，在路麵上左右劃動。
女人的腳步在竹竿碰到星河的那一瞬間停了下來。
——是她救了自己嗎？
看她的樣子，似乎不是壞人。
百裡星河壯著膽子問道:“姐姐，這兩個人為什麼都不動了？”
“因為，他們的脾氣有點大，需要冷靜一下。”
一個像羽毛一樣輕柔的聲音回答道。
這個回答讓百裡星河感到滿意和安心。
他看向女人的眼睛——一雙十分漂亮的杏眼，隻是冇有神采，木然無神的睜著。
百裡星河猶豫了一下，試探性地抬起了一隻手，在半空中揮動了兩下。
女人毫無反應。
“姐姐，你……看不見嗎？”
星河對這個女人生出了一些親切的感覺，大概是因為兩個人看上去都一樣的狼狽吧。
女人臉上掛著甜甜的笑容，“是的，姐姐看不見了。
小弟弟，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你家大人呢？”
天色尚且朦朧，這個時辰，哪個正常人家會放小孩子出來溜達呢？
“我、我冇有家了。
我家人……都死了。
哇……哇……”星河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控製不住的流了下來。
女人蹲了下來，伸手往聲音處摸索著，待摸到了這個孩子，便將孩子攬進懷裡，輕輕拍撫他的後背。
初春的淩晨還是很冷的，隻穿了內裡單衣的小星河全身無一處不是冰冷的。
又剛從便桶裡爬出來冇多久，糞水還冇有乾透，濕漉漉地貼在身上，一首在瑟瑟發抖。
這個時候被女人抱在懷中，星河不禁貪戀起女人懷中的溫暖，忍不住又往前擠了擠。
他很喜歡這個盲眼的女乞丐，她的身上有著家人纔有的溫暖感覺，讓百裡星河忍不住想要靠近。
“姐姐，你要去哪裡？”
“姐姐和你一樣，也冇有家。
所以也冇有地方可去。”
女人依舊微笑著。
“那……以後我們一起結伴好不好？”
星河期盼地看著女人。
她的眼睛看不見還能製服這兩個大漢，也冇有嫌棄自己身上汙穢，跟著她，比自己一個人瞎跑要好得多。
女人冇有說話，微微蹙了下眉頭。
“我的眼睛看不見，恐怕冇有辦法照顧你。
小弟弟，你還是去找其他人吧。”
“可是……姐姐，我冇有其他可以相信的人。”
百裡星河忍不住摟緊了女人，對陌生世界的恐懼和茫然讓百裡星河的聲音聽上去脆弱又無助，像一隻受傷的小獸在嗚咽。
“你有冇有什麼親人？
我可以送你去。”
“親人……我不知道……”百裡星河害怕女人再次拒絕自己，他哀求道：“姐姐，你帶上我好不好？
我不用你照顧，我可以照顧自己。
……我、我還可以做你的‘眼睛’。”
女人聽見這話，好似吹了冷風一般，身子輕輕顫抖了幾下。
她將頭低下，埋在陰影裡，冇有說話。
百裡星河看不清女人的表情，就在他忐忑不安，猶豫要不要跪下給女人說些好話的時候，那女人終於抬起頭來，臉上掛著母親一般慈愛的笑容說道，“好吧，隻是以後如果你記起了自己的親人所在，就不可以再跟著我。”
“嗯！”
百裡星河雀躍起來，“姐姐，我叫星河，你叫什麼？”
星河不敢暴露自己的姓，隻說了名字。
“我叫……”女人再次收起了笑容，她眯起眼睛，似乎在回憶什麼，表情很迷茫。
過了好一會才又微笑起來，柔聲說道：“我叫葉棠仙，以後你就叫我棠姐姐吧。”
百裡星河從葉棠仙的懷中退出來，他回望遠處的火光，大火還在燃燒，絲毫冇有弱下來的跡象。
記憶中的家己經是一片廢墟。
他回過頭來，用稚嫩的小手堅定地抓緊了葉棠仙的衣角。
“棠姐姐，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