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給你三塊錢咱結親家
棗林深處 鐵 素一 給你三塊錢,咱結親家1937盧溝橋事變。
日本雄心拍扁中華版圖,鐵蹄踏遍半箇中國,占了東北,華北,第二年就打到了太原。
山旮旯人不比街鎮人有膽量,“日本人來了,快點逃吧!”
於是,十冬臘月狂風大作雪花飄飄,人們捨棄家眷,捨棄要過年的那點喜慶,開始逃難過陝西。
整個逃難路進入“冬風吹,吹死驢”的季節。
大風如刀片刮地皮,塵土、紙片和枯蒿被風捲起來送到半空,肆無忌憚的東遊西蕩。
窮家的婆姨漢寬鬆的襖褲,一挽子手巾。
寬褲腳稀鬆的破棉襖都拿布條子紮緊,卻難為了脖子耳朵,袖口領口全他媽的灌風。
凍得受不了,腰帶從上到下裹個光蛋子,耳朵有溫了卻又敞開了胸、露了腰,肚子又遭罪!
不行再倒騰。
婆姨們一塊方巾捂半個臉,風老來揭它。
“冷死了”,“阿嚏——”景來成一個噴嚏隨即而來,打得天響,鼻涕也來搗鬼,來成用袖子一抹,胳膊還冇歸位,又來了,“阿嚏!”
“阿——嚏!”
景來成拽了幾拽快要係不住的中式褲,好容易三扭兩扭弄緊褲帶,耳縫聽到騾子馬的串鈴響。
抬腳冇走幾步,冬瓜臉——南圪梁的富戶賀發,小名叫金蛋子,騎著馬武炫炫地到了景來成跟前。
到底是富戶有錢,所有騾子馬腦門子統一紮著顯眼的紅穗子,馬鞍上鋪著新被褥和鼓鼓的布袋。
冬瓜臉瞅見景家峁的景來成解決尿尿還“阿嚏阿嚏”打噴嚏,下馬也解決放水尿一攤的事。
看似閒問:“你家打算去那達?”
冬瓜臉有錢,平常眼吊在半空。
眼下突然和景家峁的窮鬼景來成搭話,把景來成驚得不知說甚好。
連忙應答:“過陝西。”
“你家呢?”
“一樣。”
“你家三妹,對,叫玉兒,十幾了?”
“十西了。”
“家人都在後麵?”
“嗯!
男人探路跑在先,你不也是?”
“說的冇差,我也是。”
順眼望去,整個山山窪窪,溝溝渠渠都是逃難的。
揹包的挑擔的,抱孩子牽牲口的,前有小羊喊爹(咩),後有老牛喊媽(哞),大家都不知道日本人紅臉還是白臉,光知道日本人來了會殺人。
小腳女人走不動,有錢的騎驢坐轎;冇錢的揉揉腳腕歇歇再走,黃河渡口老艄公揮著汗水一趟趕一趟的往對岸送人。
南圪梁村、景家峁、以及望旺嶺、秀才村、大井溝、小井溝村的鄉親們走著走著,村和村戶和戶攪做一堆。
來成冇話找話:“耳風說日本人殺人放火,離咱八萬裡遠,到咱這山旮旯旯不定在幾朝幾輩?
就算來了,你說日本人能看上咱這窮山溝?”
冬瓜臉的迴應有點牛頭對不上馬嘴,“他孃的,要過年了.......”景來成搭訕:“你外甥還在外麵?
我記得他今年17了。
兵荒馬亂的,你姐夫和姐肚量真大,放外麵真放心。”
冬瓜臉說:“我就是為了外甥和你撂幾句話。”
景來成才曉得人家和他搭話有目的。
“今個臘月二十了,過了河送生辰八字,臘月二十六完婚。
這小子不在,我當舅舅的也能給他做主訂親,有個家舍就能拴住他那瘋野的心。
你妹子長得耐看,要不,我為甚問你妹子十幾了。”
來成喜出望外帶點矜持:“攀高了,也行。”
“不行也行,誰不曉得你愛賭博。
給,三塊錢咱結親家,喏,夠耍了吧?
算是聘禮,聘單拿好——”一陣寒風吹跑了他後半句,也吹跑了聘單。
景來成接了銀元片片,追著那張紙跑了好幾步,才逮到手。
跑後邊對玉兒說:“南圪梁村賀家聘書有了,二十三送生辰擇吉日,臘月二十六完婚。
那可是好人家,好好準備一下,嫁過去。”
日本人要來的訊息吵得一波接一波,那些見過世麵的人說日本人狼一樣,專抓花姑娘糟蹋,搶東西,燒門窗,燒雞燙豬羊........這些話聽著就嚇人頭髮倒豎。
玉兒的孃家,和許多人家一樣嚇得夠嗆,拾掇了一些要換洗的衣物,跟著逃難大軍過黃河去陝西的疙瘩村投遠親。
景來成認為他是景家長子,竟不和母親二弟景開成商量,三塊大洋把玉兒聘給冬瓜臉賀發的大外甥賀大勝。
二弟開成很惱火:“三塊錢,夠你屁股捱到賭場一夜不挪窩了。”
一家人到了疙瘩村還冇坐穩炕棱,離十五裡遠的褡褳坡賀家打發下人來說,賀老爺的大公子大勝過兩天回來,三天的假期,等不得二十六,二十三辦完事就走。
賀大勝醜俊?
瘸呢瞎呢,曉不得。
接著,賀家請媒婆拿生辰找瞎子看婚配擇時辰。
臘月二十三窮神亂鬼都上天,冇有衝神撞鬼的說道,減少了怕這怕那的鬼八卦,放心婚娶婚嫁!
玉兒被一頂大轎,抬著繞了五個山莊兩座山。
嫁到了陝西的褡褳坡村——賀家臨時租得窯洞。
昏暗的油燈下,潑玉兒一身墨,看不清她的臉,她後炕窩縮著,像隻受傷的小鳥收緊翅膀,餓壞了,也累壞了。
聽媒婆說,姑娘出嫁坐轎,千萬不敢多吃,轎子一路搖晃,吐得一塌糊塗,臟了新嫁衣,出醜!
老實巴交的玉兒很聽話,從早到晚水米未進。
接著搶摘眼鏡,走絨氈,點香磕頭,拜天地,鉸頭髮,新開臉,陪著送女客坐半天,而後進洞房,扔到炕旮旯,等夫君圓房。
大勝則酒足飯飽,精神抖擻的出來進去收拾行程,聽他和冬瓜臉舅舅拉閒話說:“明早天不亮啟程回西安”。
大勝的臉是長還是圓?
俊還是醜?
作為新媳婦玉兒想看看,但是三從西德的祖訓,使她分外嬌羞,她冇勇氣……新婚一夜,長明燈前,他和她都累,誰跟誰冇說一句話,他冇碰她,她也冇理他……雞叫三遍,大勝起來洗涮,端過媽叫廚房送過來的荷包蛋哧哧地吃著,看著蜷縮在被子裡的媳婦,曉得她也餓,但以為家人會在乎的……哎呀,冇時間了,吃完對著被子說:“我去西安上學。
有機會回來接你。”
大勝走了,背對著,不知臉長還是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