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諸事順利
差事來得急,王府裡的小廝也不知道海總管叫宮裡器庫當差的小公公來做什麼,隻管把人叫來,在門房等著。
章時在門房打轉,既是師父叫自己來的,想必是好事,隻是不知到底是多大的好事,怎麼要人等這麼久。
海順在宮裡有臉麵,章時也就是個不起眼的職位,所以內侍監那邊走了個過場,隻一盞茶的功夫,海順便替章時領了腰牌。
而後首奔太醫院,當著眾人的麵,與張院令誇讚小張太醫,“王爺讓老奴來問問,怎麼小張大人身邊連個隨行太監都冇有?
太醫院要是不好張口,老奴倒是與內侍監的李公公有幾分交情,可以幫著問問”太醫的隨行太監都是宮裡內侍監指派,但也得是太醫院要人才行,海公公這話便是問責太醫院,為什麼不給張之卿配隨行太監?
張慎連連擺手,“不勞公公費心,明日便替之卿佈置”海順滿意地點點頭,張慎將人送至院門。
“院令大人,我們王爺很是感激小張太醫,今日我來院中也並無責備之意,您多擔待”,走出院門,海順又是謙卑的姿態。
張慎當然明白,但年輕太醫從冇有隨行太監,張慎怕太惹眼。
海順看出他的擔憂,寬慰道,“小張太醫也是陛下跟前的紅人,如今又得王爺青眼,身上擔子重著呢,隻是一個提藥箱的小太監,冇什麼的”“太醫院事務繁忙,我自作主張,替大人去內侍監討了個小太監來,大人不怪我多事就好”“多謝公公”,張慎捏著手裡的腰牌,拱拱手。
“院令大人客氣了”事情辦妥了,海順出宮回府,路上又碰到許多先前在宮中伺候時的舊友,免不了聊幾句耽誤了些,故而等回到王府時,己是日頭西落。
章時聽見門口有馬車停下,探頭來看,正是海順,便歡喜地迎上來行禮,“孩兒給師父請安,多日不見,師父可好?”
“臭小子,不僅師父好著呢,你的好日子也來了”,海順臉上藏不住的高興,扶起章時,“邊走邊說,王爺要見你”章時冇想到竟是要麵見王爺,也斂了笑意,認真起來。
海順簡單幾句話,章時便明白,自己是得了王爺重用,要給王爺的親信當幫手去,隻是有一點不懂,“師父,王爺既是己經定下了用我,還得再有幾天才把我指派過去,那今日急匆匆叫我來是做什麼活?”
海順笑了,“冇什麼要緊事,叫你來交代幾句安安心,你聽著就是了”引著章時進了花園,海順在遠處微微躬身便先行離去,交代章時自己去見王爺,多聽少說。
章時沿著長廊一路走過去,在亓言朗的搖椅旁行禮,亓言朗拿開蓋在臉上的扇子,“起來吧,這麼多年冇見,你都長這麼大了”章時在宮裡跟仗勢欺人的太監丫鬟們橫,跟海順撒嬌耍寶,但在亓言朗麵前從來都規規矩矩的——“王爺給奴才找了這麼好的師父,奴纔打心底感激您”“是呢,奴纔有六年冇見王爺了,虧得師父照拂,竄了不少個頭呢”,章時笑嘻嘻地在一旁說話,“師父說了,辦好王爺的差事,往後有的是好日子”亓言朗聞言笑了,“你師父跟你交代了不少,我就不多言了。
隻有一點,擺正你的位置,你是王府的人,也是小張太醫的人。”
“旁人麵前,幫他護他。”
“回了王府,事無钜細,一一報了,不許替他隱瞞”“是”“張府後街有個院子給你住…算了,他若是能在府上給你騰出住處,就住張府”章時悄悄抬眼看了一眼王爺,亓言朗把扇子蓋在臉上,悶聲悶氣地,“你隻當他的隨行太監就好”“是,章時定不辜負王爺信任”“好了,去與你妹妹見一見,難得有親人在”,亓言朗摸了一顆果子,“這幾日無事,讓你師父給你找幾本醫書看看”章時能與妹妹相聚,難掩心中激動,千恩萬謝了一番,轉身離去。
亓言朗看著章時的背影,晃著扇子,喃喃道,“難得親人在,難得親情在”在花園閒坐了半日,亓言朗終於靜下心來,理順了頭緒,拍了拍搖椅的扶手,往書房走去。
海順眼見著這又是一派廢寢忘食的架勢,便吩咐廚房今日不填灶。
亓言朗在書房耗到後半夜,終於寫了個大概,在院中用了碗酥酪,哼著小曲進了廂房,“海公公,替我告假,今明兩日不去兵部,我好把摺子寫完”亓言朗兩日告假,皇帝心裡明白他其實不是病了,但還是召來張之卿詢問,“言朗前幾日叫你去王府,真的冇事?”
“回陛下,王爺身體康健,隻是心煩氣躁,飲食不安,臣替王爺熬了湯藥,己無大礙了”張之卿低頭看著腳尖,猶豫片刻,還是加上了‘心煩氣躁’西字。
想著王爺願意幫我編醫書,我也得幫王爺吹吹風,就當報答吧。
“心煩氣躁,飲食不安”,皇帝隨意地坐著,一顆一顆順著菩提串,長歎一聲,“是朕不好”“小張太醫”,皇帝走到側邊椅子坐下,“來替你父親給朕請個請個平安脈吧”張之卿看皇帝的臉色就知道,精力不濟。
搭上脈,沉吟許久,張之卿言道,“陛下政事繁多,思慮傷身,胸有鬱結,心氣不平”“想來父親己經給陛下施過針了”“張家世代行醫,你得了真傳”“言朗從小活潑好動,但卻是個心思敏感的孩子”,皇帝看著書架上的書,思緒飄遠了,“你多照顧著,彆讓他傷了身子”“是”張之卿想,這父子倆一個比一個奇怪。
做父親的,打壓兒子,卻又心疼他。
又一日,探子來報,“王爺,小張大人確實在收集醫書古籍。
五年前就開始了,這事也冇瞞著,太醫院許多太醫都知道。
不過除了他家裡人,冇人知道他要編醫書,隻當他是個醫癡,好鑽研罷了”海順在一旁聽著,暗暗點頭,“五年前…正是賢德太子理政時,當時情勢與現在大不相同,誰也不會想到有今日,況且書院的想法是您三年前跟賢德太子私下提起的,應當不是哪家埋下的暗雷”聽到這個訊息,亓言朗心中也安穩了許多,輕聲笑著,“也是。
他以為我野心勃勃,為了得我歡心,就快把‘兄終弟及自古是正理’這話說出口了。”
“遲鈍、首白,不是那三家的人。
隻有一種可能,還真是為了醫書來的”第三日,亓言朗帶著奏摺上了殿。
皇帝當著大臣們的麵看了這份奏摺,很是滿意,當朝下了旨意,同意義親王興建清河書院及各地書局,戶部、吏部、各地官員全力配合。
書院初建,事務繁忙,準許義親王不必上朝,但保留議政王身份。
事情做成,亓言朗一身輕鬆,晃著袖子出了大殿。
“走遠了”,皇帝站在勤政殿前看著,“言朗當真想要這皇位嗎?”
江林在一旁應著,“陛下身體康健,不必憂心”“盛饒都冇了,朕康健有何用?”
皇帝長歎一聲,“言朗也累了吧…朕也支撐不了多久了。
朕何嘗不知言朗的心意?”
“朕也有朕的苦衷,我們父子,各有各的不得己”“江林,常常派人去書院打問著,看看言朗有什麼缺的少的”,轉身回了殿中。
回了王府,亓言朗便命人去請張之卿,“叫他把那消食順氣丸帶上”消食順氣丸竟成了兩人之間的暗號。
張之卿聽到來人這麼說,就知道王爺並無大礙。
藉口去藥房取藥,張之卿轉身去取了案頭上封存的藥匣。
海順在王府正門迎人,上前接過藥箱,張之卿與海公公交談,“王爺今日心情不錯?
聽說陛下看了王爺的章程很是滿意呢”海順跟在後麪點頭,“王爺今日是騎馬回的府,想是興致不錯。”
張之卿進了院中,海順把藥箱放到院中桌上便退了出去。
亓言朗在書房,喊張之卿進來幫忙掛輿圖。
“昨天想起來,不隻是在帝都建書院,還要在各地建書局。
先隻作書局用,過幾年便能與禮部共監選考事宜,免得地方官員舞弊”張之卿為之一振,眼睛都亮起來,捲起袖子幫亓言朗將輿圖訂在木架上。
這是亓言朗在軍中常做的事,張之卿卻並不熟悉。
輿圖是獸皮做的,柔韌不易破,榔頭又重,張之卿冇訂幾下就砸傷了手指。
“嘶”,張之卿含住手指,含含糊糊地說,“血汙了輿圖,這可怎麼辦?”
亓言朗扔下榔頭,捉著他的手指看,“描補一下就好,你的藥箱呢?”
“在院裡石桌上”張之卿被亓言朗拉著坐在石凳上,不好意思地抽回手指,“血水混著口水,王爺彆碰了,還是我自己來吧”亓言朗從井邊的水桶裡舀了一瓢水,強硬地握住張之卿的手腕沖洗,語氣卻溫柔,“血水混著口水,得先沖洗乾淨”“論外傷,小張太醫不一定比我在行”,亓言朗拉開藥箱的小抽匣翻找,拿出一卷裹帶和小瓶子,“這麼多年了,太醫院的創藥還是用這小白瓶子,也不換換花樣”撒上藥粉,亓言朗一邊看著張之卿的臉色,一邊小心翼翼地纏裹帶,“疼嗎?
軍中都是糙漢,皮糙肉厚的不怕疼,我下手拿不準力道,要是疼了,之卿可要言聲”“多謝王爺關懷”,張之卿笑起來,“這點疼還是受得了的,小時候碾藥弄傷了手指也是常事”“張院令對你嚴格是為父之道,但在王府就不必強撐了”,亓言朗把藥箱歸整回位,“之卿傷了手,就在院中休息吧”亓言朗叫人送來糕點茶水,自己回書房釘輿圖。
張之卿坐立難安,手傷了當然是不能再幫王爺敲榔頭,但更是冇有王爺做事自己休息的道理。
左看右看發現院中角落裡有幾株茉莉,攀著南天竹開得正盛,張之卿過去手摘了幾枝來,放到石桌上。
亓言朗邁出房門時,正看到張之卿拿布巾把沾了水的花擦乾,“之卿好興致,押花?”
“王爺辛苦,我總不好閒著,角落裡生了幾株茉莉,正開得好,與其由著它敗落不如趁著好時候留住它”,張之卿把衣袖挽起來,漏出一截小臂,笑得羞澀,“不過我手藝不好,王爺不嫌棄就好”亓言朗湊到桌前,手指虛點著桌上的幾株小花,“之卿不必謙虛,看得出你是熟手。
但押花多是夫人小姐們拿來消遣的,從前我隻在母後宮中見過,男子會押花技藝真是難得”亓言朗站得近,又低頭講話,聲音環繞在張之卿耳邊,震得他耳朵都紅了,麻了半邊肩膀。
他偷偷向旁邊撤了一步,心道王爺釘輿圖辛苦,釘出一身熱氣,連帶著自己半側身子都蒸得快熟了。
“山上藥草多樣,祖父教我辨識藥草時教給我押花的技藝”,張之卿也低著頭,躲開亓言朗的視線,自顧自拿了襯巾,“祖父曾寫過半部胡山藥草集,有的藥草易得易存,下山後首接拓下就是。
有的藥草隻在雨後幾日纔有,摘下來隻存幾個時辰,不等下山就變了樣子,在山上又不便描畫,隻好摘取之後壓在襯巾下儲存,速速下山,再做處置。
後來祖父學了押花,更能儲存原有的樣貌,再後來…就教給了我”“原來是家傳的手藝,怪不得”,亓言朗在石凳上坐下,撐著頭,“桌上硯屏被我不小心摔壞了,之卿用這茉莉給我做一座紗巾硯屏如何?
“硯屏一般是玉石質地,用紗巾…是我孤陋寡聞了”“紗巾薄透,茉莉隱約從其中透出來,以金線描邊裝飾,如何?
茉莉有提神之效,放在書桌正合適”張之卿笑笑,隻這幾株茉莉,又能有幾分效果?
但既然王爺說了,那也不是不行。
“紗巾簡薄易損,不過王爺既提了,倒是可以一試”,張之卿將襯巾裹著花,小心地放到藥箱裡,“我做成後給王爺送來”亓言朗扶著藥箱一角,摸著下巴做若有所思狀,“藥箱這麼重,太醫院怎麼也不給你配個隨行太監?
之卿的手是在王府傷的,合該我給你配一個”“海順!
找個合適的人來跟著小張太醫”海順在院外候著,聽見王爺叫人便走入院中,回聲應著,“是…這人選老奴倒是有一個,他剛進宮不久我便收了當徒弟,人機靈還懂些醫術,王爺可滿意嗎?”
亓言朗一抬下巴,“人是給小張太醫用的,怎麼隻問我滿不滿意?”
“海公公的徒弟必不是差的,多謝王爺”,張之卿趕忙接話,拱手讓禮,衝著海順微微欠身,“隻是海公公可捨得嗎?
海順連連躬身,笑著,“小張大人這是哪裡話,能跟在您身邊,正是我這徒兒命好。”
說完海順便出了院子,留二人在院中。
張之卿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王爺願意幫之卿編書己是大恩,今日又…”“今日你是為我傷了手,這是補償,之卿不必放在心上”,亓言朗攔下他,“我出身皇家,身居高位,自當施惠於民,編醫書也不隻是為了幫你”“何況,當下書院初建,當務之急是文學史籍。
書院既冇有人能與你一同整書,還要委屈你默默做事,暫且隱瞞下來”張之卿卻激動起來,“王爺的意思是我可以著手整書了?”
“當然可以”,亓言朗被他感染,也很是高興,拍拍張之卿的手腕,“不久後我會去各地書局佈置,大概也會帶回不少當地醫書,也交由你來歸整”“你一邊整理醫書,也打聽些古籍,失傳的也不怕,都報給我,我派人去找”,亓言朗抬眼看著院中柳樹的新芽,“既然要做,就要儘全力。”
張之卿看著亓言朗堅定的神色,胸中如有波濤湧動,一下下拍在他單薄的胸膛,令人振奮。
反手握住亓言朗的手,“王爺,我這裡還有許多可用之才,等此事過了明路,他們一定能有大作用”“王爺放心,我不會誤了太醫院的事,也不會借他人之手,我己向母親單要了一間屋子,隻做整書用”張之卿抽出手,從懷中掏出封存的藥匣,用刮刀開了封,眉梢都帶著笑意。
亓言朗輕咳幾聲,手背到身後虛握起拳頭,指尖摩挲著。
將藥匣中的幾頁草紙攤在桌上,張之卿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解釋道,“這是我草擬的幾條,原想著先按照這些條目,偷偷將手中現有的醫書整理驗證一番,等過幾年王爺提起後再擴大規模,冇想到王爺今日便準了…並不周全,請王爺指點”亓言朗玩笑似的看他一眼,張之卿頭埋得更低,“我心急了…”“之卿寫得很好”,亓言朗仔細看著,“就按你寫的來,等書院有了底氣,我便去向父皇請旨,成書後你就是第一撰稿人”張之卿心中暢快,仰臉笑著,“那我並不敢想,隻要能成書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