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江折雪跑出去的時機非常微妙。

小餐廳外的走廊是一排玻璃通透的落地窗,窗外是倒映著天光的湖水,一排法國梧桐鬱鬱蔥蔥,正是她被送來的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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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那位可愛的鄭晚月小姐氣勢洶洶衝過來時,她倆隔著玻璃來了個尷尬的對視。

鄭晚月是一個相當漂亮的年輕女孩,一身麵料昂貴的小香風裙子,脖子上的珍珠項鍊在陽光下閃到了江折雪的眼睛。

江折雪:……哈哈你們這些有錢人我受夠了。

她們隻對視了一眼,氣勢洶洶的鄭晚月一愣,江折雪轉身就跑。

鄭小姐耳邊還是未被撥通的電話,她愣愣地放下手機,好一會兒纔在聊天框給自家姐姐發了段訊息:

為什麼宣家有一個不認識的女孩?

鄭晚江還冇回覆她的訊息,宣鬱也晚幾步走了出來,他隻是淡淡瞥了玻璃外的鄭晚月一眼,隨後向著江折雪離開的方向走去。

“宣鬱?宣鬱!”

鄭晚月立刻鬥誌滿滿地轉向大門,她剛進門廳,迎麵走來的就是莫管家。

“晚月小姐,”莫管家躬身,“您來找晚江小姐嗎?她正在書房。”

“我來找宣鬱哥哥,莫叔,宣鬱哥哥呢?”

鄭晚月越過他,朝門廳四處張望宣鬱的方向。

鄭晚月不是第一次來這裡,之前她不少偷跟過來找宣鬱,鄭晚江也懶得說她,任由她在宣家試圖迷路到宣鬱房間。

結果鄭小姐迷路半天成了真迷路,連宣鬱人在哪兒都摸不清楚,最後還是由談完正事的鄭晚江把自家傻妹妹領回去。

“晚月小姐,晚江小姐請您去書房。”莫管家兢兢業業地傳達著鄭晚江的意思。

“我姐開會帶我乾什麼?”

鄭晚月不耐地又往聊天框打了幾個字,隨後抓著莫管家問:“莫叔,剛纔那個女孩子是誰?她為什麼會出現在宣家?”

莫管家默默在心裡歎了口氣,仍是躬身。

“晚月小姐,還是儘快去書房吧,晚江小姐在等您。”

鄭晚月有些不解,以前鄭晚江可從來不管她,今天怎麼非扯著她去書房?

她不配合地小聲嘟嚷著:“我纔不去呢,宣鬱哥哥好不容易回來,我要去找他。”

莫管家剛想繼續勸說,身後有聲音從高處傳來:

“鄭晚月,去書房。”

莫管家一愣,隨後轉身,和鄭晚月一起仰頭看去,隻見鄭晚江站在螺旋樓梯最高處,居高臨下俯視著他們。

鄭晚月是鄭家最小的孩子,從小都是被嬌寵著長大,現在被姐姐這麼連名帶姓叫著,當下就要耍小孩子脾氣。

“不去!我要去找宣鬱哥哥!剛纔還有一個不認識的女孩子呢,我要去問清楚她……”

她喉嚨裡那句“是誰”還冇說出,站在高處的鄭晚江用粵語平靜地重複了一遍:

“鄭晚月,去書房。”

這下鄭晚月是真的愣住了,她下意識看向站在高處的姐姐,隻見鄭晚江雙手抱臂靠在欄杆邊,塗著紅色指甲油的指尖夾著一根菸,而她輕輕撥出一團迷濛的煙霧,動作優雅地抖了抖菸灰。

鄭家祖籍在香港,這些年在閩南地區做生意,和島上也有不少業務往來,在家裡交談多用夾雜客家話的粵語。

鄭晚江很少在外說粵語,所以,她現在的態度很嚴肅,甚至可以說嚴厲。

鄭晚月畏縮地癟癟嘴,最後還是不敢再頂嘴,可她不明白為什麼姐姐這次會如此認真,明明以前她都任由她胡鬨。

像是猜到鄭晚月心裡想什麼,鄭晚江輕輕笑了一聲。

她站在樓梯的一半陰影裡,臉上的表情晦暗不明,在迷濛的煙霧瀰漫中,隻看得清她鮮豔的紅色指甲和胸前濃綠的翡翠牌。

“晚月,”

她仍然用粵語,望向遠處的眼睛像是深不見底的潭水,“你說,死在水裡的人為什麼還能活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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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鬱走到江折雪房間門口時,她整個人撲在床上,像鴕鳥一樣把自己埋在被子裡。

他微微笑起來,站在門口輕輕叩了三聲門,提示某個偽裝鴕鳥的傢夥。

埋在被子裡的江折雪掙紮了一下,最後還是冇抬起頭,被子裡傳來的聲音悶悶的:“鄭小姐呢?”

“鄭晚江小姐應該在書房。”

宣鬱走到她床邊的沙發,慢慢坐下:“至於鄭晚月小姐,應該也被莫叔請去了書房。”

江折雪在床上翻了個身,就這麼仰麵躺著,烏黑的頭髮散落在雪白的羽絨被上,像是蔥鬱的花枝投下的陰影。

宣鬱的睫毛微不可見地一顫,他彎腰靠近些許,似乎想觸碰花枝的影子。

在他的手切實觸碰到影子前,江折雪語氣虛浮地開口:“宣賀真是個缺德的王八蛋。”

宣鬱的手停住,隻見仰躺在床上的江折雪直勾勾地望著天花板,看起來相當悔恨。

“我就說天上不會掉餡餅,貪小便宜會遭大報應的。”

她可憐巴巴地在床上滾來滾去,為自己一時小小的貪財後悔不已。

“哪有這麼嚴重。”

宣鬱伸手,如願以償地觸碰到她冰涼的烏髮,唇邊笑意淺淺:“宣賀是比普通人聰明點,但也就那樣,你要是看他不舒服,我可以幫你……”

江折雪停下了在床上翻滾的幼稚行為,她斜著眼睛看坐在一旁的宣鬱,隻見他修長素白的手指上纏繞著她的頭髮,而他目光專注地注視著她,就像捧著一捧潭水。

“宣鬱,”她開口,“你把我當什麼?”

宣鬱的動作頓了頓,指尖冰涼烏黑的頭髮如潮水般滑落,他想起鄭晚江提到的稱呼,心頭輕輕顫動一下。

呼吸隻急促了一瞬,最後還是平緩下來,他的喉結微動,聲音輕輕說:“小菩薩。”

“誒,非也非也……”

江折雪伸出一根手指,不讚成地搖晃著:“菩薩隻是表象,實際上,我算你的心理醫生,也可以說是知心的好朋友……”

隨著她的動作,宣鬱指尖的頭髮全部滑落,他垂下眼,下意識想要攏住最後一縷,可是最後手中還是空空如也。江折雪仍然在唸叨心理健康的重要意義,偶爾還穿插著對宣賀的辱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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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假如鄭晚月小姐問你我是誰,你要說心理醫生,明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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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走了一會兒神,江折雪的思維已經不知發散到什麼奇怪的地方,她把頭髮壓在手臂下,手指隨便纏了幾縷,神情是嚴肅而憂慮的:“絕對不可以說什麼奇怪的話,雖然說現在信仰自由,你一口一個小菩薩,彆人會鄙視你和我的!”

她黑色的眼睛裡滿是擔憂,見宣鬱冇有迴應,還特意湊近了些重複:“不可以亂說話明白嗎?”

她靠近他,他便順勢拉住她的手,把壓在手臂下的頭髮輕輕扯出。

“我與鄭晚月冇有關係,她對我有些誤會。”宣鬱說。

江折雪:“……我們的重點不是這個。”

“她幼兒園喜歡的男生可以站滿一個足球場。”

“可人家現在對你很認真,甚至追到家裡來。”

宣鬱又撚起她的頭髮,他好像格外喜歡玩她的頭髮:“轉折點在她十五歲,她的法語老師是我的學生……”

“那個學生已經被我趕出了組,原因很多,學術造假,剽竊成果,挪用資金……對鄭晚月小姐來說,他還是個對未成年少女動手動腳言語放浪的猥瑣變態——實際上,除了鄭小姐,還有近十個受害者,都是年齡偏小的女孩。”

江折雪睜大眼睛:“我天,人渣!”

“總之,我向學校提供了舉報材料,開除了他的學籍和各項資格,並在他過來鬨事的時候……當著全組人的麵把茶潑在他臉上。”

江折雪:“……酷。”

宣鬱微微笑起來:“我隻是順手潑了杯茶,當時他就像一條冇打疫苗的瘋狗撲上來,剛好我手裡的茶還冇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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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歲的鄭晚月正處於敏感的青少年時期,麵對來自年長異性的下流惡意無所適從,而突然出現的宣鬱把這傢夥舉報開除一條龍,連帶潑出去的茶,一下子就成了鄭晚月心中閃閃發亮的救世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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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折雪明白了,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所以鄭小姐就對你這麼個英雄救美的帥哥一見鐘情?”

“不是一見鐘情。”

宣鬱手中仍是她的頭髮:“鄭晚月小姐在青春期經曆了極其糟糕的兩性關係,雖然冇有實質性傷害,但心理陰影已經不可抹去,這導致她到現在還不能很好地和異性相處。

“對她來說,我更像是一個模糊的意象,代表著安全的意象……這不是愛情,這對她不公平。”

江折雪看著垂眼的宣鬱,他目光地望著手中的頭髮,手指不自覺順著髮絲往下,像是撕開一匹綢緞,周而複始。

而他的聲音平靜溫和,條理清晰,她可以想象平時的宣鬱是什麼樣,就和宣賀說的一樣,天才少年,天之驕子。

“宣鬱,”江折雪語調很慢,“你現在看著可不像認知出了問題。”

宣鬱一愣,在他說話之前,江折雪又問:“那你那個學生最後怎麼樣了?罰款?坐牢?”

他的動作停住,於是手中光滑的頭髮儘數滑落,江折雪把頭髮撇到身後,她蜷縮起來抱著腿,歪著頭認真地看著他。

“後來是由鄭晚江小姐接手,她全權處理。”

宣鬱慢慢收回自己的手,眼睛垂下:“她比我更有理由來處理這個人。”

他說的不是處理事,而是處理人。

江折雪慢慢眨了眨眼:“她殺了他嗎?”

宣鬱輕聲笑了。

他湊近一點,用和早上相似的姿勢環抱住江折雪,像是安撫,又像是保護。

“小菩薩。”

她聽見他的聲音,很輕:“這個世界上,比死可怕的事情有很多,死都不配的人隻會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