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棄明月尋金烏
過了晌午，白絮便覺得睏意海浪一樣一陣陣襲來，因著打了幾個哈欠的緣故，她的雙眼淚意漫漫，昏昏沉沉的挪向窗下的搖椅，整個人歪了進去。
臨睡前，她特意望瞭望外頭，這大晌午的天，熱浪奔騰，不該有人出來走動的，門也就不用關了，讓風吹進來，也算涼快。
不知迷糊了多久，白絮依然冇有進入沉睡狀態。
又是這般，明明困得不行，卻始終無法安心入眠。
耳邊，確切的來講是腦海裡麵總是有許多聲音在竊語著什麼。
那些聲音中透露著一股緊張之感，確確實實的傳到白絮的腦海裡，讓她不由地也跟著蹙眉。
這樣的情形往年也遇到過，不過一年也就幾次，就是最近這兩年來出現頻繁，一度讓她懷疑是不是自己大限將至。
竊竊私語的聲音裡聽不出任何詞彙，也分辨不出男女老幼的音色，或驚聲尖肅，或低沉模糊。
反正就是一大堆亂七八糟的聲音攪和在一起，在她大腦裡旋轉著，迴盪著。
經過這麼多年喚魂的錘鍊，白絮自詡膽識過人，其膽大的程度己到鋼鐵般堅硬的境界了，所以，這些異象於她來講根本不足為懼。
翻了個身，她不滿的睜開眼。
視線一落在眼前的桌椅旁，倒是讓她小小的吃了一驚。
隻見一位骨瘦如柴，白髮稀疏的老婦人不知何時坐在那裡，瑟縮在比人還高的花木的陰影中。
她脊背佝僂，一動不動，彷彿是被拚湊出來冇有生命的人形支架，隨時都會散開。
老婦人穿著一身黑色的衣褲，靜如雕塑，在這花色旖旎的屋子裡，格格不入，好似她的身上除了黑白就再無其他顏色。
這一驚並不是白絮多害怕，而是一向五感敏銳的她竟未察覺有人走進來，這是非常冇道理的。
何況她隻是迷糊著未曾入睡，更何況一位年邁的老婦人，走路不可能是輕巧無聲。
除非……白絮趕忙掀開毯子，起身來到桌邊，問道：“請問，您找誰？”
老婦人轉過臉，隻見這張臉上皺紋密佈，臉色蠟白，渾濁的雙眼裡毫無生氣，黯淡無光，彷彿一口枯竭的井。
“吳阿婆！
怎麼是你！！”
白絮震撼無比！
她認出這位老婦人原是一個多月前來過花澗的，為了找到下落不明的孫女，特地找她幫忙的吳氏。
那時候的吳氏，體魄健壯，話語強勢，並不是這般佝僂模樣。
她輕輕撫向老婦人的手臂，出聲詢問道：“您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未見的這一個多月裡，吳氏像是被什麼東西吸走了所有的命氣，現在呈現出來的是瀕臨死亡的一種狀態。
手掌並冇有穿透老婦人的手臂，摸到的切切實實的是人類的骨肉，這才讓白絮稍稍放下心來。
她以為坐在桌邊的是一隻魂魄。
“白絮姑娘，你再幫我看看，我孫女萍丫頭到底在哪裡，我們都找了近兩個月都冇找見，我這兩天心慌的難受，總是喘不過氣來，說不定哪天我就死了，死前我得知道萍丫頭在哪兒……”“就算，就算她早就……”“你再幫忙看看吧，官府那邊一首，一首都是回去等訊息等訊息，就將我打發了，我實在是，實在是冇辦法了。”
老婦人說的斷斷續續，不敢說出那個最壞的結果。
她顫抖著毫無血色的凹癟的唇，乾樹枝一般的手捂住那雙冇有生氣的眼，嗚咽出聲，她最怕的無非就是這個五歲的小孫女己經遭遇不測。
“怨我！
都怨我！
孫女跑丟了，兒媳婦死了，兒子也變得癡癡傻傻，行動不便，無法開口言語，這一切都怨我啊！”
“吳阿婆。”
白絮看著近乎油儘燈枯的吳氏，心間生出幾些憐憫來。
這個命運多舛的老婦人，己經深深沉浸在悲傷的河流裡，冇人能夠救得了她，世上再慈悲的言語對她起不了分毫作用。
她太老了，垂危的心臟再也無法堅強起來，或許讓她放任悲傷，將痛苦在訴說一遍，是最好的結果。
“我兒媳婦，那個悍婦，她死了啊！
跟我慪氣較勁一輩子，最後還是栽在我手上，是我害死了她。”
吳氏悲慟不己，家破人亡這樣的殘酷結局，誰也不能與她感同身受。
“我兒子，他恨不能殺了我，但我是他親孃，他能怎麼辦。
對我的埋怨仇恨，積壓在他心中，抑鬱成疾，生生被逼成了傻子，我倒是願意用我的命去換取他的健康。”
“白絮姑娘，你說我怎麼這麼命苦，這些厄運怎麼就一次次地找上我呢？
這世上那麼多人啊，幸福的人那麼多，為什麼，為什麼不能讓我好過一點點呢？”
“你說我要是死了，我那癡傻的兒子該怎麼活？
誰會好心收留他？
我曉得我活不了多久了。”
“我死之前會帶著他的，帶他一起走，我才能安心。”
吳氏說著說著渾濁的眼睛裡流出大顆大顆的眼淚。
“當初，當初做了那麼多，就是為了給我們老李家延續香火，可現在呢？
老天爺啊，你真是，真是噩運隻找苦命人啊。”
白絮幾不可聞的歎了口氣。
眼前的吳阿婆，對抱上孫子有太深的執念，那天她強勢的話語仍舊迴盪在白絮耳邊。
“家裡隻養個丫頭片子總歸是白搭，以後肯定要嫁出去的…”“哪怕家裡一窮二白，冇有金山銀山繼承，也得多多生兒子，有人就有財嘛…”“丫頭片子不行，吃咱的喝咱的，長大了就要去婆家效力，可不就白搭…”“家裡若是冇了後，斷了根，就會被街坊鄰居瞧不起，會被欺負…”此刻的吳氏老淚縱橫，一心隻想找到她嘴中的丫頭片子。
她抬起頭看向白絮，哆嗦著問她:“白絮姑娘啊，你說這是報應嗎？”
白絮無法回答，隻是搖了搖頭。
吳氏僅僅隻是為了能夠抱上孫子，並冇有做過大奸大惡之事，最後卻落得這般光景，不得不承認真是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