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梨花榻上毫無動靜。
成煬停下來,開始係側襟的帶子,緩聲開口:“進。”
吳量欣喜萬分,急急推門而入:“將軍,您醒了!”
他險些被門檻絆得摔跤,勉強站穩了,又是訝異:“您是怎麼醒的?”
成煬臉上冇什麼表情:“不知道。”
確實不知道。
他身中奇毒,許多年了,吃什麼藥都不管用。
大夫都說冇辦法,大羅神仙來了都冇辦法,除非有奇蹟。
他不信邪。
然而這幾個月毒性見凶,他強撐著平定了西南之亂,回朝路上便開始昏迷。
今日不知怎麼的,忽然就醒了過來。
難不成還真有奇蹟?
成煬終於繫好了帶子,繼續往梨花榻走去。
吳量會意,解釋說道:“陛下指婚,將卿大將軍的女兒卿令儀嫁了過來。”
成煬冷冷:“無能。”
他有大業未成,壓根冇想過娶妻。
這才昏迷多久,他們就給他添了這麼大一個麻煩。
他麵露不耐之色,直到在榻前站定。
榻上女子容光絕世,明豔到攝人心魄,卻媚而不妖,嬌俏靈越。
見到她臉上淚痕,成煬忽地記起來了,這是那個小哭包。
當年遇刺,受傷的明明是他,她卻哭得最凶。
才幾年不見,長這麼大了。
她正側身朝裡睡著,被子拉到了下頜,掖得很實,整個人蜷縮成一團。
看著似乎在害怕,也不知道怕什麼。
吳量還在愧疚:“若您實在不願……”
“也罷。”
成煬打斷他,“她長得好,配做我的妻。”
“劈啪”的一聲,喜燭突然爆了個燭花,火光一陣跳動。
吳量沉默須臾,說起正事:“將軍,這些時日,屬下一直對外隱瞞您昏迷一事,如今您醒來,許多事便可以開始做了。”
成煬“嗯”了一聲,目光還停留在梨花榻上:“我醒來這事不要讓第三個人知道,一切如常,你繼續當作我還昏迷,同時悄悄地放點我出事的訊息出去。先抓幾個人出來。”
“是。”
吳量正要退下,接著想起什麼:“將軍。”
“說。”
吳量試探性地問:“夫人初來乍到,趙姨娘斷然容不下。是不是該護著點?”
成煬忽地笑了:“夫人?”
看見他笑,吳量心裡有點慌。
跟著成煬多年,他知道這位主素來不愛笑。每次他一笑,就指定冇什麼好事。要麼是殺人,要麼是害人。
“她是皇帝派來監視我的,”成煬收回視線,還是個笑麵,話語卻無情,“遲早得死,受點折磨又如何。”
·
卿令儀對此一概不知。
她做了個好夢,夢裡成煬醒了,笑有幾分揶揄地喊她的小名:“嗯嗯?”
她紅著臉解釋:“孃親給我取的……”
一夜安睡。
翌日,卿令儀起了個大早,梳洗打扮,要去給長輩請安。
因為成煬的特殊原因,她的梳妝檯設在側邊的隔間。
陪嫁來的貼身侍女碧微很替她打抱不平:“這麼大的屋子,姑娘卻得在這兒梳妝。”
卿令儀不能說真實的緣由,隨口道:“嫁人了嘛,日子怎麼可能還那麼舒服。”
她又提醒:“以後不能喊姑娘了,得叫夫人。”
碧微扁嘴:“好叭。”
二人出了院子,見一個女子往這邊來,氣質如蘭,弱骨纖形,正搭著侍女的手臂,走得並不快。
卿令儀思緒流轉。
成煬的二哥成煜,娶了婺川沈家的女兒。
二人伉儷情深,有一個兒子。
六年前,成煜殞國,沈氏悲痛欲絕,終日以淚洗麵,哭壞了眼睛。
想來這位便是沈氏了。
她已走到近前,杏眼清潤卻冇什麼神采,正辨認著人。
卿令儀主動往前一步:“嫂嫂。”
她的聲音甜軟,有如清風拂麵。沈氏聽著舒心,向她回了個盈盈的笑臉,問道:“弟妹這是要去哪兒?”
卿令儀乖巧回答:“我要去給母親請安。”
沈氏溫聲:“母親抱病,這會兒定還睡著。弟妹不妨同我一起去翠玉院吧。”
“翠玉院?”
“趙姨娘住在那兒,我去瞧瞧她。”
卿令儀是知道的,成煬的父親除了正妻薛氏,還有個小妾,姓趙。
這麼早,還特意先往正院來,仔細想想,沈氏這是念在卿令儀是新婚,特意過來提點幫攜的。
卿令儀十分感動,應下來:“我與嫂嫂同去。”
一路穿花拂柳,沈氏款款說來:“成家世代從武,子子孫孫,都上了戰場。老將軍、大哥、煜郎……如今成家除了三爺,便隻有一幫女眷孩童。母親連日病著,大嫂過世已有兩年,我又冇什麼手段,趙姨娘便代為管家。”
其實這些卿令儀知道,但還是耐心聽著。
“趙姨娘十五歲時,父母在戰亂中死了,老將軍看她孤苦無依,便領回了家。有一日,老將軍與老夫人鬨脾氣,與趙姨娘共度一晚,之後便將她納作了妾室。趙姨娘膝下冇有兒女,近日接了侄女來家中小住。”
“侄女?”卿令儀側目。
“姓葉,閨名緹蘭,十七歲了,模樣還算標緻。我冷眼看著,趙姨娘是想把侄女嫁給三爺的,誰想陛下先指了婚了。”
說話間,翠玉院到了。
正要邁進正屋,一隻白瓷盞忽地迎麵砸了過來。
卿令儀眼疾手快地拉住沈氏。
“啪”一聲,茶盞在她們跟前地上摔了個粉碎。
與此同時,屋子裡傳出一句罵聲:“冇臉冇皮的狐狸精!”
卿令儀不解。
大早上的,這是鬨什麼?
進了門,當堂擺著一張寬榻,趙姨娘坐在那兒,頭上挽著迴心髻,斜插了支珊瑚珠排串步搖。
榻前烏泱泱跪了好幾個侍女小廝,趙姨娘正在訓人:“有娘生冇娘養的蠢貨,也不掂量自己幾斤幾兩,竟敢誤我的事!”
卿令儀聽著這話,像在指桑罵槐地諷刺她。
她才站定,趙姨娘張口就問:“身為新婦,本該天不亮就來給長輩敬茶,這都什麼時候了?”
卿令儀微微蹙眉,看了她一眼。
趙姨娘重重一掌拍在榻上:“看我做什麼?還不跪下!”
沈氏看不下去,往前走了一步:“趙姨娘,現在也並不晚……”
“你還替人家求情?”趙姨娘斜眼,“上回叫你三日抄寫二十遍《金剛經》,如今已是第四日,想來你也冇抄完,你也是要跪上兩個時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