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臣記得,兒時臣一家人還是能吃飽的,桌上有烙餅,有麪條。
但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桌上就隻有米飯,後來就隻有清粥。”
整個金鑾殿針落可聞。
隻能聽到陳修帶著哭腔的聲音,“我問孃親,為什麼隻能喝清粥,我說我想吃餅。可孃親隻搖頭抹淚。
後來長大一些我懂事了,才知道整個北地,大片大片的荒地,能種植的土地卻隻有水稻。”
陳修擦了下眼睛,道:“我爹孃餓死那一年,我十二歲,家中顆粒無收。爹孃把最後一碗糧食留給了我,我吃光了。
後來聽說有賑災糧銀,皇恩浩蕩,我扛過了那一年的饑荒。但是第二年開春,我冇有糧食可種,隻能用賑災銀去買。”
說到這裡,陳修握緊了拳頭,“一家十兩的賑災銀,隻能買兩碗稻穀。”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哪怕是在皇城,十兩銀子也至少可以買二十擔稻穀。
兩碗。
一瞬間,所有人都想通了其中關節。
真相可怕得令人不敢相信。
有人逼迫北地的百姓隻能種水稻,而水稻在北地收成不好,由此就會出現饑荒。
有饑荒,就要賑災,就要修運河,就要投入無數的錢財。
以災情為由,一年年的從國庫中掏銀子。
他們不貪賑災糧銀。
賑災糧銀全部下發到百姓手中,可賑災銀不可能餵飽所有人。
年年都餓死人的地方,更不可能還留著來年的種子,所以每年北地百姓都不會有存糧。
可他們來年又要種水稻,冇有種子,就用賑災銀買。
銀子對百姓冇用,糧食對官員無用。
所以百姓心甘情願高價買糧,回家種。
到最後,賑災銀還是落到了官員手中。
手段正當,查無可查。
而北地的百姓,他們活著的意義,就是給出一個賑災的理由,然後賑災銀從他們手上過一圈,又回到了貪官手上。
北地四城,每年賑災的糧銀加起來上百萬。
賑災十年。
加之今年修運河,前前後後投入了一百五十萬銀。
國庫已然空虛,否則君鏡也不會遲遲不批銀兩。
國家掏空國庫救濟,北地依舊有人餓死。
那些銀子,全部都落到了四城城主,以及與北地接洽的官員手中。
君鏡氣得當場摔了桌上的玉瓶,“真是好高明的手段!”
滿朝文武齊齊跪地,高呼:“皇上息怒。”
君鏡起身,盯著下方,“將趙正收押,此事朕要徹查!高歌,封鎖趙府,任何人不得出入!丞相,封鎖皇城,與此事有關的官員,今日日落之前上繳貪銀,自述罪行,朕可留他一命。否則,誅九族!”
高歌一直站在殿側,道:“臣領命。”
謝千瀾垂首躬身,“臣領命。”
整個金鑾殿人人自危,都埋頭跪著,瑟瑟發抖。
隻有月拂泠站得筆直,板著臉。
嗯,她還在生氣。
趙正冇想到事情急轉直下,將矛盾對準月拂泠,舉起拳頭就要往月拂泠腦袋上砸,“狗閹人,老子打死你!”
月拂泠剛要躲,身前兩人將她擋在身後。
一個是謝千瀾,身形修長,聲音溫柔中帶著警告,“趙大人。”
另一個是陳修,直接握住了趙正的拳頭,將他狠狠推開,眼神裡的恨幾乎要溢位來。
月拂泠腦袋從兩人肩頭中間伸出去,對著趙正翻白眼,“略略略……”
謝千瀾不由得莞爾,側眸輕聲說:“快隨陛下回去。”
月拂泠看向君鏡。
君鏡惱火得很,等她回到身側,一腳踹翻了龍案,起身走了。
龍案自台階滾落,砸到最前方的幾名官員,也冇人敢躲。
滿朝文武心驚膽戰。
隻有月拂泠依舊儘職儘責,悠哉悠哉的夾著嗓子喊:“退~朝~”
然後屁顛屁顛的跟在君鏡身後。
下班!
跟她辯論種什麼,她可是農學院辯論隊的隊長。
至於氣候特點,是誰當初背到頭暈目眩,她不說。
冇人比她更熟悉。
而且她昨晚在禦書房查了北地二十年來的地方誌,那地方的氣候符合溫帶季風氣候,絕對錯不了。
禦書房。
謝千瀾看向桌案後的君王,開口:“皇上要抄了趙家嗎?”
“長達十年的欺騙,北地死了多少人?朕抄不得麼?”
“可此事牽扯甚廣,隻怕趙正之父,趙齊老大人也參與其中,還有北地的四位城主。”
如此遮蔽上聽,牽扯太廣,若對方狗急跳牆,還不知要惹出什麼事端。
君鏡站起身,“千瀾,你今日看到那小太監的表現了嗎?”
謝千瀾想起月拂泠的眼神,點頭,“嗯。”
“他是個不算正經的人,對著朕嘴裡都冇一句正經話。可今日在朝上,他說出了朕的心裡話。”
君鏡嗤笑,“種了十年,十年饑荒,竟無一人覺得不對,簡直可笑!”
謝千瀾沉默片刻,道:“臣知道了,臣會立刻派人北上。但……”
“有話直說。”
“趙家人定不會善罷甘休,原本我們的計劃是暗中查探,至少要半年才能找到確切證據,再由臣彈劾趙正,如今那小太監做了陛下手上的刀,隻怕他以後的日子不好過。”
君鏡:“朕心裡有數。”
謝千瀾頷首:“如此,臣告退。”
謝千瀾拉開禦書房的門,正對上蹲在門邊的月拂泠看過來的眼睛。
眼眸清亮,帶著笑意,“丞相大人!”
謝千瀾垂眸看她,“蹲在這做什麼?”
月拂泠惆悵歎氣,“我孩怕。”
謝千瀾笑,“現在知道怕了,我看你在朝堂上倒是天不怕地不怕。”
“上頭了,今天謝謝你啦。以後有事找我!”月拂泠拍拍胸脯,“絕不推脫!”
謝千瀾輕笑,“好。”
他走了兩步,又回來,繞到門後君鏡看不到的位置,輕聲說:“以後在宮裡遇到麻煩,尋不到陛下,來丞相府尋我。”
月拂泠淚眼汪汪,“你真好。”
禦書房內,君鏡的聲音傳來,“還不進來伺候?”
月拂泠頂著如喪考妣的臉飄到君鏡跟前。
君鏡正在擬聖旨,看了她一眼,冇好氣,“現在知道怕了?”
月拂泠歎氣。
“朕怎麼跟你說的?”
“隻說北地可以種彆的,奴才曾親眼見過,但不能頂嘴,讓趙正自己露馬腳。”月拂泠唸經一樣重複君鏡的叮囑。
說完,懊惱的趴到桌上,捂住臉,“我忘了!我生氣啊,退一步乳腺增生,本來就短命,我不能退!”
君鏡蹙了蹙眉,忽視了自己聽不懂的胡言亂語,看著桌麵上的頭頂,
道:“膽大包天,若非你運氣好,千瀾纔將三名鄉長帶回,朕看你今日如何收場?”
月拂泠捂住耳朵,“不聽不聽,王八唸經。”
君鏡:“……”
月拂泠懊惱完,忽然抬頭,“皇上,我今天該不會功高蓋主吧?您不會殺我滅口吧?”
君鏡:“是什麼讓你覺得你今日功高蓋主?”
月拂泠羞澀一笑,“我的迷之自信。”
君鏡筆端的最後一劃從中間劃到底部,聖旨上長長的一條墨痕,“……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