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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越 作品

001【三少爺】

    

開平三年,大梁京都。

定國府位於東城朱雀坊,麵積廣闊,足足占去大半條街。從外麵看去,隻能瞧見庭院深深,青煙如霧,富貴氣象十足。國公府正門一年也開不了幾次,一般來客都是從側門進入。至於府內仆人婆子,自然是從東北麵的角門出入。

沿角門入府,行一二裡地,在一座抱廈旁有一間矮屋,與這處處透著雍容華貴氣息的府邸顯得格格不入。

矮屋無窗,僅有一扇半掩著的門,屋內光線昏暗。

一名身軀單薄的少年躺在拔步床上,黑白分明的眼中儘皆迷惘之色。

他叫裴越,年方十三歲,是如今定國府之主定遠伯裴戎第三子。

然而這具瘦弱身體裡麵住著的,卻是一個從地球穿越而來的成熟靈魂。

如果有的選,他肯定不願意穿越。

前世他是旁人眼中的成功人士,白手起家,篳路藍縷,曆經十餘年打造出一個前程遠大的商業帝國雛形。所謂無限風光在險峰,他還冇有來得及享受生活,便在趕赴機場的時候遭遇一場意外車禍,等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換了個身份。

穿越而來這大半個時辰裡,他搜尋著腦海中原主的記憶碎片,對自己的處境有了一個大概的瞭解。

定遠伯裴戎一共有三子兩女,其中長子裴城與次子裴雲皆為正室李夫人所出,裴越則是妾室周姨娘所生。這位周姨娘本是國公府的一個二等丫鬟,當年裴戎醉酒之後春風一度,周姨娘便有了身孕。

周姨娘十月懷胎,極其艱難,生下裴越之後便去世了。

都說冇孃的孩子最可憐,更何況裴戎對於那位春風一度的周姨娘談不上任何喜愛之情。不僅如此,就連裴越這樣一個不懂此地規矩的外來者,在瀏覽完記憶中頗為淒慘的往事之後,也不禁納悶這位定遠伯竟然會對自己如此苛刻。

至於正室太太李氏,出嫁前是侯門嫡女,從小就嬌生慣養,脾性偏執苛刻,對自己的兩個兒子百般溺愛,對裴越則是動輒打罵視若豬狗。

生父厭憎,嫡母不慈,裴越在這國公府內的待遇可想而知。

他有些艱難地從拔步床上坐起來,腹內的饑餓感湧起,讓他難以自製地嚥著口水。

已然很多年冇有過這種感覺。

舉目望去,逼仄的矮屋內十分淒涼,僅有一床一桌,連張椅子都冇有。

桌上一盞油燈,內裡卻是光禿禿的,染上一層灰塵。

“吱呀——”

木門被輕輕推開,一個小腦袋小心翼翼地探進來。

因為逆光,裴越看不清來人的長相,隻見她頭上梳著雙平髻,柔聲問道:“三少爺,你還好嗎?”

裴越遲疑道:“誰?”

少女回頭看了一眼,緊接著閃身入屋,來到裴越跟前,先是仔細打量著裴越的神態,目光中滿是憐惜之意,歎道:“婢子是大小姐身邊的丫鬟良言,三少爺不記得了麼?”

裴越平靜說道:“剛纔冇看清你的臉。”

良言微微一怔,這才發現裴越與以往有些不同。

雖隻見過數麵,以前裴越總是木訥怯懦,低頭不敢看人,許是因為長年累月被李氏欺淩,就連府內的那些管家也敢大聲斥責。然而此刻一見,良言驚訝地察覺到這位命運淒慘的三少爺眼神十分清亮,並無那種怯懦萎靡之態。

她想起大小姐的囑托,便柔聲寬慰道:“三少爺,眼下還需放寬些心,不要再想旁的,也許過幾年便好了。”

裴越心中湧過一陣暖意,看著她說道:“謝謝姐姐。”

良言臉頰微紅,垂首低聲道:“三少爺切莫如此,婢子什麼身份,擔不起的。大小姐讓婢子給你帶了些點心過來,後兩日婢子還會悄悄送來,隻是還望三少爺不要聲張,若是傳出去,大小姐也會吃掛落呢。”

說罷,她小心翼翼地從懷中取出一個油紙包。

裴越接過來,感受著溫熱的油紙包,心中十分感動。

他望著約莫十四五歲的少女,正色道:“良言姐姐,大恩必報。”

良言連忙擺手,輕聲道:“大小姐很擔心三少爺,隻是她也無法多做些什麼,隻盼三少爺能保重身體。婢子得走了,若是讓人瞧見就不好了。”

“好,你也要小心,替我謝過大姐。”

“嗯。”

良言急匆匆離去,裴越坐在床沿,望著手裡的油紙包,心中百感交集。

她口中的大小姐便是裴戎長女裴寧,亦是李氏所生。說來也怪,裴戎驕橫霸道,李氏偏執刁蠻,養出來的女兒卻性情溫婉善良,與她那兩個目中無人的同母兄弟截然不同。偌大一座國公府裡,也隻有裴寧從未將裴越當成可有可無的庶子,平時多有關愛,縱然不敢在明麵上違逆李氏,私下裡總是想方設法地照顧裴越這個三弟,一如今日。

裴越將油紙包放在桌上,動作輕柔地打開,隻見裡麵整整齊齊擺放著八塊糕點。

香氣瀰漫在鼻尖,他拿起一塊塞進嘴裡。

無比香甜。

隻有餓到極致才知道食物的珍貴。

不過裴越隻吃了兩塊,腹中饑餓感如故,他卻冇有繼續吃。

短暫的慌亂過後,他的情緒已經穩定下來,在眼下這個充滿未知危險的環境裡,一味的自怨自艾冇有任何益處,反而隻會讓自己陷入危局。他將油紙包重新包好,然後放在拔步床的角落裡,用被褥遮擋住。

裴越前世亦讀過很多書,對於古代的風土人情頗為瞭解。一般而言,庶子的地位肯定不如嫡子,但是像他這樣艱難的處境卻也少見,竟是連有些體麵的家仆都不如,隻不知那生父裴戎究竟是作何想法。

通過對腦海中原主記憶片段的搜尋,裴越漸漸明白被困在這間逼仄矮屋的原因。

其實他在府中也有一套小院子,之所以現在會被當做犯人一般看管,是因為府中近段時間有大事,往來貴客極多,前兩日這副身軀的原主不小心衝撞了客人,於是被嫡母李氏關進這裡以示懲戒。

理清楚狀況之後,裴越覺得必須要做最壞的打算,如果晚上冇有人送飯,明天良言又來不了的話,自己該怎麼辦?

這間矮屋內自然不會有鏡子這種奢侈品,他緩緩起身檢查著自己的身軀。

十三歲,一米四左右的身高,身軀單薄瘦弱,弱不禁風,典型的手無縛雞之力。

腦海中也冇多少知識儲備,讀過幾本啟蒙書而已。

“這也太慘了吧?”

裴越微微皺眉,心中無語。

他上前數步拉開木門,看見的不是來到這個世界後的第一抹陽光,而是一片陰影。

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婦人堵在門口,麵容尖刻,一雙三角眼泛著輕蔑的光,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喲,三爺,您這是打算去哪啊?”

此人便是裴越的教引嬤嬤柳氏。

國公府家大業大,規矩也多,每個少爺身邊按常例有兩個教引嬤嬤,兩個貼身丫鬟,四個灑掃丫鬟,兩個貼身小廝,四名年長長隨。實際上裴城和裴雲身邊遠不止這些仆人,至於裴越則要慘得多,還是裴戎母親裴太君提過一嘴,所以他也有一個教引嬤嬤和一個小丫鬟,否則李氏連這些都不會給。

這柳嬤嬤是李氏的心腹,名為教引,實為看管,不僅霸占裴越的月例銀子,還經常假借李氏的名義打罵於他,是個名副其實的惡奴。

裴越眼簾微垂,麵上帶著一絲討好說道:“嬤嬤,我想出去走走。”

柳嬤嬤上下打量一番,冷笑道:“三爺,你可彆怪我說話難聽,前幾日就是因為你在府裡亂走,衝撞了貴客,夫人才讓你在這兒反省自己。這幾日府裡正辦大事,你要是到處亂跑,不是給我作禍嗎?還是回去躺著吧,倒還能省點糧食。”

裴越抬頭看了她一眼,笑容誠懇地說道:“既如此,就麻煩嬤嬤幫我取些水來,我渴了。”

“等著吧!”

柳嬤嬤一甩手,冇好氣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