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夏日的夜晚還有一絲涼意，天空上繁星滿天，橢圓的月亮在天空正當中懸掛著，照的整個村子裡亮堂堂的，村民們吃完飯都三五成群的坐在外麵乘涼，年輕的後生們不時的聚在一起，對著周圍那些還未出嫁的姑娘們評頭論足，小孩子們聚在一起玩著藏毛猴的遊戲，不時傳來他們喊著找到了、找到了的喊叫聲。
陸遠方做夢也不會想到，這還不到一晚上的時間，自己的命運已經如過山車般，早已高低起伏最終被半路拋下。是啊，命運最終必須要掌握在自己手裡，如果掌握在彆人手中，那將永遠的受製於人。
當然，這些陸遠方並不知道，他隻知道自己有可能成為民辦教師了。回到屋後，陸遠方努力消化著自己大伯帶來的訊息，久久不能平靜，衣服不脫便躺到了床上。
對他來說，如果能當上民辦教師，自己不僅能脫離這片土地，不用去在乎村裡人的指指點點，如果自己以後好好乾，能把握住這次機會，說不定還能轉為公辦教師呢。
第二天清晨。窗外的喜鵲在老榆樹上渣渣作響，彷彿再告訴這一家人，不幸終將遠去，幸運的事情終將會降臨。
在鳥兒的歡叫聲中，陸遠方早早的穿好衣服，拉開大門上的木栓，早晨的清風夾帶著稻草的清香的味道，一下子湧進院子裡麵，頓時讓人感到渾身上下神清氣爽。
陸遠方貪婪地大口呼吸著涼絲絲地空氣，隨意地伸展著四肢，做了幾個熱身動作，出了衚衕口，沿著上山的路跑了起來，早起跑步是他在學校裡養成的好習慣，一方麵鍛鍊了自己的體魄，另一方麵對自己保持一顆恒心也有幫助。
呼吸著新鮮的空氣，看著如畫的田園風光，他開始加快了腳步，不知不覺就跑上了岈山黃嶺，陣陣涼爽的山風夾帶著甜棗的清香吹來，頓時讓人感到心曠神怡。
黃嶺上有一片200多畝的平整土地，據說在抗日戰爭時期，曾經作為軍隊日常訓練的點校場，這裡也曾發生過激烈的戰鬥。伴隨著戰鬥留下的武器鐵片和子彈殼，不時地被村裡乾農活的村民翻掘出來。
解放後，村裡把這塊地清理出來，在這裡栽植了一大片棗樹，成為村裡的集體林。一到春天，鬱鬱蔥蔥，彷彿進入綠色的海洋一般，成為周圍當地年輕人約會納涼的好去處，孩子們也都喜歡跑到那裡去玩耍。
站在黃嶺上，俯身向下望去，孝河像一條長龍一樣橫臥在濱南平原上，哺育著一代又一代人民，早起的村民家裡早已升起裊裊炊煙，一些老人揹著個籃子在衚衕裡撿糞，活脫脫的一幅鄉村花園畫卷。
這個時候，陸家修也早早的起床，騎著他那輛自行車往公社騎去。
到了公社，陸家修彷彿又回到了前幾年的模樣，見到每一個人都露出笑臉低頭哈腰的打著招呼，在外麵耽擱了一會兒，陸家修與幾個來參加會議的聯小校長一起走進會議室。
今天的會議議題主要是聯中的成立和招收民辦教師，參加會議的有公社分管教育的副主任馬洪春和公社教育組長張玉江，以及公社中學校長、中心小學校長和4個聯小校長參加。
馬主任一進門，本來熱鬨的會議室立馬變得安靜起來，馬洪春可以稱得上是岈山公社的“地頭蛇”，雖說冇什麼文化，但作為村支部書記出身，農村基層經驗豐富，四十歲的年紀已經成為岈山公社的副主任，據小道訊息，年前他就要由副轉正。
他不緊不慢的走到自己的座位旁坐下，抬頭看了大家一眼說道：“同誌們，今天咱們開這個會，今天會議一共有兩個議題。一個是宣佈岈山公社革委會有關人事任命，第二個就是研究聯中的教師來源問題。下麵請岈山公社教育組長張玉江同誌宣佈人事任命。”
張玉江個子不高，四方臉，一雙靈活的眼睛告訴我們這是一個精明的人。張玉江以前是公社中學的校長，前年公社教育組長提拔到高裡公社任副主任，他就順利從學校調過來當上了教育組長。
張玉江畢竟是教師出身，講著一口平南普通話，“經岈山公社革委會研究決定，陸家修任岈山公社中學副校長兼柏城聯中校長；李增山任岈山公社中學副校長兼葛城聯中校長。希望兩位同誌，能夠正確對待此次調整，真抓實乾，把岈山的教育事業提上一個大台階。”
張玉江最後自己還給加了個希望和總結，畢竟是教師出身，他對官場上這一套駕輕就熟。
實際上第一項任命，早在幾天前大家就早已知曉，今天說出來不過是走個過場，一場人事調整畢將是幾家歡喜幾家愁，陸家修走後空缺的聯小校長，必將會引起連鎖反應。
馬主任看到冇有人提反對的聲音，便接著進行了會議的第二個話題。兩個新成立聯中的民辦教師問題，會議進行到這裡，這才進入核心環節。隻有中學的校長能推薦2名民辦教師名額，這變相顯示出中學校長的地位和權威了。
陸家修這次被提了拔，推薦的人選又跟自己冇有親戚關係，便有心在馬主任和大家麵前賣弄。輕輕的吭了一聲，潤了潤嗓子，不緊不慢的說道：“尊敬的馬主任、張組長，各位同事，上次開會後，我對我所轄片區的人經過認真梳理，高中以上學曆的一共有4人，分彆是石家湖村的石法德和安水村的陸遠方和陸超以及劉湖村的劉誌福。經過認真比較，劉誌福上學時學習成績較差，陸遠方是我的親侄子，雖然學習成績不錯，但畢竟跟我有親戚關係，不能因為他是我的親侄子就推薦他嘛，所以我經過深思熟慮我推薦陸超和石法德。”
陸家修講完話，甚至有些激動，彷彿自己是多麼的高尚和大義凜然似的，他看到馬主任正在用讚賞的眼光看著他，這讓他渾身充滿了力量。
到了葛城聯中的校長李增山，他推薦的是劉來福和李家振，兩個人都多少和他沾點親戚關係。
到了公社中學校長劉為民，劉為民皺著兩條濃眉沉默了一會兒，這纔開口道：“本來我已經想好了兩名教師人選，但是現在又有了變化，本來我以為他的名字可能已經被推薦，不需要我的推薦，看來我還是過於自信了。”
“我覺得安水村的陸遠方不錯，在公社聯中的時候，成績就很優秀，而且還會體育、書法等特長，我覺得現在國家提倡教育現代化，如今的初中就需要這樣的綜合素質很高的人來教嘛。”
另外一個我推薦後山村的李璐。他爹是老典型，她媽也是公社婦女工作的典型，這種無產階級家庭的子女就應該在教育戰線上有一席之地。
會議室裡一下子進入了長時間的寂靜期，幾個校長都在偷偷打量著陸家修，陸家修心裡簡直要氣炸了，這個劉為民整天假清高，77年恢複工作後，一直就同自己不對付，現在這樣說不算當眾打自己臉嗎？
馬洪春看到會議室裡有些冷場，咳嗽了一下將注意力重新轉到了自己身上，說道：“剛纔，幾位校長推薦的人選都很優秀，我看放到教師崗位上是都很合適的。這樣，一共推薦的是6名教師，我看都很優秀。另外為民校長，我看下麵的聯中剛剛成立，經驗有所欠缺，公社中學必須配上兩名公辦教師作為兩個學校的教學組長兼年級主任，來保障學校的正常開展，你看怎麼樣。
“我同意馬主任的想法，新成立的聯中基本冇有教學經驗和管理經驗，確實需要有經驗的公辦教師協助好”。
馬洪春道：“那就這麼定了，另外還有一個事情給大家宣佈一下，國家高度重視還留在農村裡的知識青年問題，由於現在城市還冇有那麼多崗位安置他們，大學招考名額又太少。根據上級要求，將我們公社還剩下的4名知識青年也都安排到兩個聯中裡教書，希望家修、增山兩位校長多從思想上、工作上、生活上關心他們，幫助他們成長。好。今天的會就開到這，每個人回去後都抓好落實。”
在大家爽朗的笑聲中，大家也就放下自己心裡的小心思，跟著馬洪春向會議室外走去。
和眾人告彆後，陸家修心事重重的學校也冇回、飯也冇吃，直接往安水村趕去，路過村裡的水田地時，村民們都在緊趕著插秧，陸家修有些心虛的加快了蹬車的速度。
一進家門，老婆石彩雲正坐在石井旁洗衣服，看到他回來，疑惑的問道：“這兩天你怎麼回來的這麼早？”
陸家修拿過一條毛巾，把身上的汗擦了擦，道：“現在是暑假，學校裡也冇什麼事，今天公社開了個教育專題會，我被公社任命為中學的副校長了。”
“是嗎，那太好了，那今晚給你炒幾個硬菜慶祝一下。對了我孃家石法德民辦教師那事辦的怎麼樣了？”石彩雲急忙站起來問道。
陸家修有些不耐煩的道：“不光石法德和陸寶義家的娃成了民辦教師，遠方也成民辦教師了。”
“啥？你又給遠方說話了，你咋那麼實誠哩。”
“你懂個屁。”陸家修把擦完的毛巾往盆裡一扔，氣哄哄的往屋內走去。
一看當家的發了火，石彩雲趕緊從後麵問道：“你冇發話，那遠方咋當上民辦教師的啊。”
陸家修把今天會上發生的事給婆娘說了一遍，又低聲說道：“哪知道這個劉為民跳出來給遠方說話，這不當眾打我臉嗎？”
石彩雲撇著嘴道：“那個劉為民一向跟你就不大對付，我看他就是故意針對你的，說不定遠方這孩子早就拋下你去找劉為民去了，你還在這巴巴的糊塗著呢。”
陸家修皺眉道；“不可能吧，遠方天天在地裡勞動，哪有時間去找劉為民，不過話說回來，遠方畢竟是咱的直係親屬，他能當上民辦教師也是個喜慶事，你過會去趟遠方家，讓他們一家今晚到咱家吃飯。”
石彩雲小聲問道：“那老二家的要是知道不是你給遠方推薦的民辦教師，那他們一家不恨死咱們了。”
陸家修想了一會兒道:“你個憨貨，以後咱們就一口咬定遠方的事是我辦的，他們家訊息又不靈通，不會知道的。“
“那行，過會等隊裡下了工，我就去叫他們。“石彩雲道。
陸遠方拖著疲憊的身軀往家裡走去，一年裡最忙的夏收時節終於熬過去了，往後就是除草、放水一些小事，這些農活就變得輕鬆多了。
上了坡，陸遠方遠遠的看到他大娘正站在大榆樹旁，他的心立馬劇烈的跳動了起來，難道他當民辦教師的事情辦成了，要不然他大娘平時可不到他家裡來。
陸家明也趕緊小跑著走了過去，道：“嫂子，啥事啊，你還親自跑一趟，我哥來了嗎？我還打算等吃完飯到你家去一趟來。”
石彩雲笑著道：“來了、來了，就是你大哥讓我來叫你們過去吃飯呢。“然後低聲說道：“院房的事辦成了。”說完還衝陸遠方笑了笑。
陸遠方雖然平時並不怎麼喜歡這個愛搬弄是非的大娘，但在這一刻，使他感覺到了親戚所帶來的幫助。親戚，一個多麼親愛的詞語啊，他可以在你落榜時，帶來這個振奮的訊息、帶來脫離這塊土地的訊息。當然，對於陸遠方來說，未來還像這漆黑的夜色，看不到前方到底存在什麼，但對於他來說，路已經開始，這已經是最大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