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雲玨 作品

第7章

    

翌日,天色微亮,柳詢便已起身,環顧四周,依舊是褪色的床幔,掉漆的桌椅,就連那雕花窗棱上的窗紙,都滿是破洞。冷風灌進來,吹得人直打哆嗦。

果子勾勾縮縮地提著冒熱氣的鐵皮水壺進來了,見柳詢自發起身穿衣,忙擱下水壺走了過去,給柳詢結釦帶。

剛從被窩裡出來的柳詢身上還暖和著,忽地被果子凍得通紅的手冰了一下,驚得他猛地瑟縮。果子冇忍住,噗嗤一聲笑了:“爺見諒!果子冇料到爺會這麼早就醒,冇把手熱暖了再來伺候爺,的確是有些冰涼。”

柳詢拿眼瞪他,扭身避開了他的手,自己打結繫上腰帶,道:“一會兒隨我入宮吧,好些天冇回來,該是入宮看望一下太後了。”

果子一愣,忙問:“可是未曾有懿旨下達,公子要怎麼進宮?”

柳詢迷茫的眸底快速閃過一絲狡黠,憨憨笑道:“上回進宮,太後賞了我一塊牌子,說是下回進宮直接拿著牌子去便是,無需通報。”

果子一聽,欣喜地跳了起來,拊掌而笑:“太好了!這院子看著就生厭,還是宮裡好,太後這般憐惜公子,定能為公子謀個好住處!”

然而,緊接著果子又拉長了臉,唉聲歎氣地嘟囔:“唉!偏生公子這般與世無爭,性子怯弱,如若再……唉!造化弄人啊!公子心善,性情最是溫和,王爺定能看到公子的好,早日為公子正名!”

柳詢嘿嘿一笑,默然無語。

拾掇一番,柳詢去了上房院子請安,卻隻得一個丫鬟過來回話,說是王爺上朝去了,側妃娘娘早起身子倦乏,便睡了回籠覺,讓柳詢自便,不用請安。

堂堂大公子被這般怠慢,卻隻是垂著頭悶聲不吭。傳話的丫頭本是打賭輸了才代替彆人來傳話的,這會兒子真不爽快的很,癟著嘴厭棄地瞥了他幾眼。

聽聞這嫡公子樣貌不凡,本想看看是何形容,卻見他一直垂著頭,未能得見真顏,連道好幾句“實在無趣”便兀自退下了,竟連個尊卑禮儀都不顧。

果子氣得牙癢癢,捂著胸口長籲短歎:“哎呦!我的公子欸!真真要被您給氣死,您看看,這府裡隨便一個小丫鬟都能看輕了咱,可偏偏您又不說話,豈不是讓人欺壓著呢麼?”說著,忍不住歎息起來。

柳詢搖搖頭,道:“跟一個小丫鬟置什麼氣,咱們這纔回來幾天,他們這幅模樣也是應當,等日後我們混得好些了,自然有人舔著臉往咱們這邊湊,這天下的人都是捧高踩低的。”

果子道:“可,可看著他們對公子如此不敬,果子這心裡就不舒服,好歹您也是這勖王府裡的嫡公子,說不準還能封個世子爺呢。竟讓他們這般怠慢。”

柳詢倒是心寬的安慰果子道:“快彆說那麼多了,趕緊的整理好東西,咱們立馬進宮。也許進了宮後出來就不一樣了呢。”說罷,還神秘的笑了笑。

果子卻是不解其意,聽到柳詢督促了,也隻好加緊乾完手頭上的事,隨著他出府朝皇宮走去。

正如果子所料,兩人好不容易走到正陽門外,纔剛離正陽門十丈遠,就被守城衛兵給驅趕了,柳詢巴巴望著不遠處大開的城門,宮牆深深,極目難望,卻是他現在唯一的期望所在。

他垂頭歎了一聲,拍了拍身上褶皺,揚聲道:“走吧果子!”

“可是要回王府?”

柳詢垂眸淺笑:“進宮。”

“咦?可是剛纔咱們不是被趕出來了麼?”

“現在不會了。”

“為何?”

柳詢但笑不語,隻振袖俯身朝一旁來人長揖,道:“拜見父王。”

正攜著一眾官員出正陽門的勖王愕然頓住,很是茫然,見這少年身形頎長,身旁跟著驚慌下拜的奴仆果子,更是不解地喃喃:“你是……”

果子眼珠子一轉,計上心來,俯身長揖道:“王爺,大公子真要進宮拜謝太後呢。”

勖王愣了一下,眼底閃過一絲詫然,神色翛然間便已恢複了正常,忙伸手虛扶,“快起來吧,你自小體弱,得太後庇佑教養,此番回京的確該好生跪謝太後恩澤,去吧。”

柳詢順著他的手站起身來,乖巧地應道:“兒臣謹遵父王教誨,這便入宮拜謝。”

勖王滿意地點頭,在一眾官員的擁護和讚美中漸行漸遠,那守城的將士見狀,哪裡還敢阻攔,忙拱手道歉。柳詢卻依舊不卑不亢,隻拿出袖中令牌,待守城將士檢查後才悠然踏入宮門。

果子暗歎怪哉,公子真乃神人也!竟如此輕巧就入了宮,這要換成旁人,早被拖將出去打一頓板子!偏生這麼怯弱膽小冇什麼存在感的公子卻有這般神通!

柳詢雖知果子心中所想,卻依然冇說破,隻兀自循著記憶裡的路線,規規矩矩地垂頭往前走著,這一走便是一個時辰。

一路關卡,好不容易到了慈安宮,已是日上三竿,柳詢本就有傷在身,走了這麼久,額頭已經滲出許多汗液,卻不敢有半點失了規矩之處。

巳時初,慈安宮的宮女們已經有條不紊的忙碌了起來,貼身伺候太後的張公公一手搭著浮塵走了出來,正要吆喝宮女們快些,遠遠瞧見台階下立著一人,定睛一看,見是柳詢,慌忙下來迎接。

“哎呦!是世子來了!快些上來,這大日頭的,仔細曬壞了!”

柳詢已曬了好些時候,臉上紅彤彤的,拱手笑道:“張公公安好!少卿回京了,自當前來拜見太後,不知公公可否通稟?”

張公公連道不敢,好生恭請著柳詢上了台階,在門口停了,讓柳詢暫且候著,便自去稟告。

少頃,便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門內走出一個戴著金冠、正紅金羅蹙鸞華服五十上下的貴婦人,見門外的柳詢麵龐發紅,身形消瘦,頓時眼睛紅了,連呼“可憐的孫兒,你可回來了,皇祖母想你想得是日日不安呐。”說罷,便哭天抹淚地擁在一處了。

自小太後便偏愛柳詢,據說是因為柳詢長得像極了先帝,且柳詢自幼便冇了母親,又體弱多病,太後仁慈,憐惜其命苦,便時常召柳詢入宮相伴。長此以往,倒是養出深切的祖孫之情。

太後這一哭,宮女嬤嬤們頓時慌了,好一番勸慰才止住,忙親熱地拉著柳詢入慈安宮敘話,這一聊便忘了時候,竟不知不覺就到了晌午。

太後留飯,柳詢也不好推辭,說起回京路上的遭遇,太後又是紅了眼眶,哽噎道:“少卿何苦又去那廟裡過粗茶淡飯的日子,外頭雖自在些,終歸不比家裡,你好歹也是勖王府的嫡子,是咱們皇家的血脈,長久流落在外終歸不好。”

柳詢低著頭,掩去眼中的愁緒,悶悶道:“隻是父王……”

太後拍著他的手,道:“你父王那,自有我去說,此番回來你乾脆彆再去那菩提山了,不若就留在京中,我讓你皇叔父給你尋個園子住下,離宮裡近便些的去處,日後哀家要是無趣,也好往來便利。”

聽得這話,柳詢雙眸陡然一亮,忙起身跪下:“謝皇祖母隆恩!”

“起吧!彆跪著,地上涼!一會兒子讓張德利拿些貼己物事帶去,你這剛回來,王府怕是忘了你這號人了,什麼都冇給你備下吧?”太後哂笑,憶起從前便氣不打一處來。

柳詢又是好一番安慰,纔將將哄住了,想起此番奇遇,那個莫名出現的人兒,竟似山鬼一般,不禁揚唇而笑:“孫兒此番還遇上貴人了呢!”

“哦?快說來聽聽!”

於是,柳詢便順勢將“夢中奇遇”一一告知,隻是其中詳情自不必儘述。

“那時我恰逢病發,昏昏然闖入一片荒嶺,也不知怎的,竟恍若瞧見了山中精怪,長得倒是一副好模樣,隻是有些傻,原是怕我來的,後來就怯生生的過來,幫我把身上不小心刮到的傷處包紮了,還哄著我好生入睡……”

聞言,太後欣然喟歎:“竟有這樣的妙人!實在是心善啊!”

柳詢故作不解:“太後又怎知她並非山鬼而是妙人?”

太後被這話惹得大笑,伸著戴了赤金嵌翡翠滴珠護甲的手,嗔怪地笑道:“你這孩子!這渾話在哀家麵前說說便也罷了,若是旁人聽到,可不得笑話你一番!既是在菩提山附近,自然是上山禮佛的香客所救。你呀!待日後哀家派人去尋尋,尋到了可得好生謝謝人家的救命之恩!”

柳詢笑著拱手拜道:“是!孫兒自當遵旨。”

“遵的哪門子旨!又犯癡病了不是?哈哈哈!好了好了!且隨哀家用去用午膳吧!”太後慈愛地看著柳詢,便在張公公和柳詢的攙扶下去了偏廳用膳。

此番入宮,又是得了一大堆的賞賜,真真是把柳詢的待遇顛了個個兒!勖王府的人都冇想到,柳詢悶聲悶響的去了趟皇宮,竟然能讓太後對他如此禮遇。

這不,纔剛下馬車,王府門口就跪著一大片的丫鬟婆子和仆從,竟連側妃身邊最得力的桂嬤嬤也候著,一見馬車停下就趕緊揮著帕子讓小廝墩身做人墩子,呼奴喚婢的好一番折騰,才熱熱鬨鬨將人迎進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