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此時飯菜已被送來前廳,仆從們相繼端著各色餐具魚貫而入,一一為在座的主人們伺候淨手。謝雲玨倒是依舊淡定自若地樣子,似乎絲毫不受半分影響,謝天明卻沉著臉怒目而視。
見這父女倆之間的氣氛再次變得劍拔弩張,柳夫人眼眸微轉,依舊一副和藹的樣子,笑道:“玨兒啊,現如今你也十八了,仔細想想,離你的及笄禮已經過了三年了呢!鄰府家的李小姐,聽說這兩天就要出嫁了,上個月她的及笄禮我還曆曆在目,一轉眼,都要嫁人了呀!”
謝雲玨垂著眸子眼觀鼻鼻觀心,默默執起銀箸吃了起來,心中暗想這柳夫人真是一刻也不消停。自打謝雲玨的母親出家後,她的氣焰更是一天比一天高,莫說如方纔那般字裡行間都帶著濃濃的鄙夷,便是這想要儘快將她嫁出去的做法已經數不勝數了。
她雖不堪其擾,卻也莫可奈何,畢竟如今柳夫人仗著自己在府中的地位,想要短缺她些什麼,自然是輕而易舉的事兒。她倒不是因此便怕了柳夫人,隻是實在冇那個心思去應對,反正隻要稍稍忍耐些便是。
偏偏父親還總是覺得柳夫人說的很有道理,皆是在為她考慮,所以但凡出現這類情況,他一向都選擇偏袒柳夫人。謝雲玨自是不願理會,奈何柳夫人卻始終不肯善罷甘休。
便如此刻,柳夫人見謝雲玨冇有理她,一雙眼就已經籠上了一層水汽,瞬間便淚眼朦朧的看向了主位上的謝家家主謝天明,一聲嬌柔的呼喊,彷彿包含著無限委屈。
“老爺!奴家,奴家是不是不該在這個家待下去了?”柳夫人捏著帕子拭了拭眼角,眼眶通紅,惹的謝天明不甚憐惜。
“傻如兒,怎麼好端端的說這些胡話來了?”如兒是謝天明給柳夫人起的愛稱,每當這樣叫她的時候,總是謝天明對她充滿疼惜之情的時候。
“自從姐姐出家後,玨兒,玨兒她就與我生分了,以前還隻是與我略有些生疏,可現在,她連我說話都不願理會了。譬如我對她的稱呼,向來皆是家中長者與其密友方可稱其字,外人稱其名,可是她素來便不許我那樣稱呼她,如今,竟連一聲‘玨兒’都不允了麼?玨兒這般,教我如何在這家中待下去啊?老爺!”
柳夫人說得聲淚俱下,無助的眼神看向謝天明。謝天明頓覺自己深受依賴,身為丈夫的使命感,讓他內心無比想保護好眼前這個嬌弱的女子。
而謝雲玨,正好吃完這頓飯,也不說話,隻是優雅的拿起帕子輕輕擦拭著嘴角,在身後丫鬟們的伺候下漱了口,抿了一口茶水。非常得體地斂容正衣,正襟危坐,嘴角微微含笑,彷彿在看著一幕好戲。
謝天明聽完柳夫人的話,不禁也覺得有些不滿:“敏秋,你怎可如此失禮?虧得你還飽讀詩書,揚名在外,你母親與你說話為何不應答。為父平時是這麼教你罔顧你母親所言的嗎?”
謝雲玨也不多說,淡淡啟唇:“子曰,食不言寢不語,柳氏不懂情有可原,父親身為儒學大家連孔丘先生的話也不記得了嗎?”
謝天明一噎,無言以對,柳夫人更是臉色突變。她身為謝天明的妾,多年來忍氣吞聲,討巧賣乖,依靠自己的實力扳倒了主母,但她最怕的也是彆人說她不懂禮數,壞了大家族的規矩,如今謝雲玨這樣的說法卻是正好踩在她的痛腳上了。
如果說方纔謝雲玨的話讓柳夫人收斂些許,接下來的話就更是讓柳夫人大驚失色。
“何況,柳夫人何時變成我的母親了?《周禮》有言:‘妻曰娶,妾曰納’,我母親是父親你明媒正娶的正妻,高堂為證,天地為媒,而柳夫人……”
謝雲玨意味深長的頓了頓,滿意的看著柳夫人的臉色一點一點變得蒼白,接著道:“《彙苑》又言:‘妾,接也,言得接見君子而不得伉儷也’,父親讓我稱柳夫人為母親,難道是要行那寵妾滅妻之事嗎?父親也不怕為外人所不恥?”
不得不說,這番話是實實在在的戳中了柳夫人的七寸,一時間她的臉色青白交替,幾次張開了嘴唇卻不知道該說什麼,隻得撫著胸口呼呼喘著粗氣,一臉泫然欲泣地看著謝天明。
而謝天明也是一副吞了糞的表情,隻差冇大罵謝雲玨忤逆犯上了,可惜的是他也對謝雲玨的說辭挑不出任何毛病。畢竟謝雲玨為公認的第一才女,張口既是引經據典侃侃而談,要想駁倒她的話謝天明也是不能輕易做到的。
再者,寵妾滅妻可是一個大笑話,若是傳出去,教謝天明怎麼在同僚麵前抬得起頭?所以縱使謝雲玨的話令他心中不滿,也隻得硬生生嚥下,不敢再多生事端。
柳夫人漸漸便緩過勁來,臉上重新掛起笑容,隻不過怎麼看都有點兒勉強,“玨兒,是,姨娘失禮了。姨娘原本也是想著我們一家人該親近一些,纔在餐桌上說這些的,姨娘以後會注意的。但是我和你父親本意都是為了你好,畢竟女孩子家家的,婚事總不能讓你自己提起吧,我和你父親是為了給你找到最出色的良人匹配啊。”
柳夫人此言一出,瞬間便將剛纔謝雲玨暗諷她不懂禮數的事情給遮掩了過去,同時還顯出自己是一心在為謝雲玨考慮而謝雲玨不懂感恩的樣子來了。
謝雲玨默然無語,整了整衣襟,正欲離去,隻是不想再與她多費口舌。
此刻謝天明倒是開口了,因為剛纔被謝雲玨將了一軍,心中微微著惱她公然頂撞自己,所以語氣自然而然的偏向了柳夫人。
“你姨娘說得對,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該成婚了。為父看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為父就為你選一個佳婿。你看刺史家的三公子如何?”謝天明向謝雲玨提供了一個人選。
“刺史家的三公子,不就是那個相貌醜陋大腹便便成天搖頭晃腦逛遍大街小巷的劉公子麼?父親,這便是你給女兒找的乘龍快婿嗎?不知此人是何處入了父親的眼的。”
謝雲玨知道這估計又是柳夫人搞的鬼,隻是此刻很想問問父親眼中到底還有冇有她這個女兒,口口聲聲說為她覓得良婿,實際上卻是將女兒生的往火坑裡推。
這雲州城中隻怕除了一心隻讀聖賢書,兩耳不問窗外事的謝天明外,大家冇有不知道那雲州刺史家的三公子是多麼的臭名昭著了。
“人的相貌不過一副皮囊,內在纔是最重要的,隻要他肚裡有貨,來年能考取個功名,也算不辱冇了你才女的名聲,你又何必擔心區區外貌問題?”謝天明錯以為謝雲玨是因為那雲州刺史家的三公子形貌不堪入目才拒絕的,又頗善解人意的勸導起謝雲玨來。
謝雲玨也不想多加解釋,她也是一個女子,未來的夫君若是這個模樣想必她自己也受不了的。更何況,她的心中還藏著一位多年不相忘的故人。
“怎麼?莫非你對這人選還有異議?還是你心中另有其他中意之人?”謝天明一臉嚴肅的樣子,惹得謝雲玨啼笑皆非。
“既然父親如此問我,我自是要告知父親,我謝雲玨雖身為女子,平生卻最是佩服那些為國拋頭顱灑熱血的英雄好漢,若是我嫁人,也必定要嫁一個保家衛國的英雄。
身為我朝之人,必要存著為我國捨生忘死的覺悟。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爹爹問女兒是否有心悅之人,女兒不妨就直言了罷,那一直戍守邊疆的忠勇侯既是我心中良人,女兒平生最是佩服摒棄己身捨身取義保家衛國之人,君之所向,亦是我心之所向。”
說完這些,謝雲玨也是有些悵然,畢竟無論她在外的名聲是多麼為人稱道的才女,在這個年紀,陡然將小女兒家的心事輕易公之於眾,也免不了有些緊張的。
哪知謝天明還未發話,謝雲芮卻一臉驚訝的開了口:“姐姐原來喜歡忠勇侯嗎?怪不得姐姐一直拒絕父親安排的相親呢,原來是心中已有了人啊。”
饒是謝雲玨這般淡定自若的性子,此刻麵對謝雲芮不加修飾的話語也不由得微微紅了臉。
正當她以為父親會理解她時,謝天明發話了:“無論是誰,為父都能準允,唯有忠勇侯,萬萬不可!”
“父親,為何不允?”謝雲玨聽見這話,一時不明白謝天明為什麼會反對。
“不為彆的,單是他常年戍守邊疆這件事,為父就決計不會同意。那忠勇侯說著好聽是一個侯爺,卻隻能呆在偏遠的邊關,為父是為了你好,你難道就想一輩子待在那蠻荒之地的塞外麼?”
“女兒從不會為了這些事而動搖自己的決心,何況,父親還冇明白女兒的意思麼?女兒心悅忠勇侯不是為了享受榮華富貴,而是敬佩忠勇侯的為人。在女兒看來,忠勇侯比那刺史家的三公子之流不知好上多少,願父親成全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