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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麵首造反了。
我曾在他落魄的時候,廢他武功,強迫他當我麵首。
他紅著眼殺進宮,囚禁了我。
後來,我把命還給了他。
他卻帶著對我的懷念,終生未娶。
01 鐵騎踏破皇宮那日,我料到沈如初會來找我。
畢竟,我曾廢掉他的武功,強迫他做我的麵首,將他的尊嚴踩進泥裡。
他恨我。
公主不逃,是在等我嗎?
他身穿染血鎧甲,提著淌血長劍一步步向我走來。
四年未見,他瘦了,黑了,眼神中多出幾分淩厲。
他彎腰對我笑,撅著唇一臉陰冷:殷見見,想要他們活命,求我。
他身後,駙馬楊澈、貼身丫鬟紅雨……朝陽院裡的人,都在。
我提起衣裙,撲通跪地,聲音顫抖:求...求你,放過他們,我願以死贖罪。
噹啷—— 那把帶血的長劍扔在我麵前。
我伸手去撿,手卻被他拉住。
沈如初一把將我拽進懷裡,附耳道:求人,要像我當年那樣。
當年是怎樣的?
父皇殺了他全家,他進宮行刺失敗,我趁機向父皇討要他做我麵首。
為了折辱他,父皇同意了。
他扔給我一把匕首,廢了他武功,人就賞你了。
我毫不猶豫拿起匕首,割斷他右手的經脈。
那個想做將軍的少年,自此無法提劍。
心高氣傲的他,第一次開口求我:殺了我。
我拒絕了。
他像一灘爛泥被丟進朝陽苑,成為我的第五十九個麵首。
看著那雙曾經明亮的眸子,而今佈滿血絲和疲憊,我想起乳孃的話—— 人若冇了牽掛,那便會失去活下去的勇氣。
她曾是戶部侍郎的妾侍,被主母送進宮成為我的乳孃。
苦撐十載,在獨子病死後自縊而亡。
沈如初應該也是如此,他最親近的父兄都已被殺。
後來,我用他懷孕的嫂嫂,唯一的親人逼他當我駙馬,他毫不猶豫跪地求我:放了她,我願意娶你。
大婚當天,他逃了。
帶著對我的憎恨與決絕。
02 沈如初帶我去了慶功宴。
太和殿內燈火輝煌,美酒佳肴,絲竹管樂之聲不絕於耳。
兩側紅木桌旁,將領們正把酒言歡,身邊皆有美人作陪。
見他來,所有人起身行禮—— 沈將軍來了。
沈如初坐下後,我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
掃視一圈,目光落在一個女子身上。
她是我六皇兄最寵愛的妾侍,此刻正躺在一個臉上有疤的圓臉將領懷裡,媚態儘顯。
國破家亡,女子命如草芥,身似浮萍。
他們的目光也落在我身上,調侃道—— 幾日不見,冷月姑娘越發嬌媚,差點冇認出來。
你這老匹夫真是眼拙,這哪是冷月姑娘,定是將軍新收的美人。
看來將軍就喜歡這種楚楚可憐的美人。
那我們柳姑娘,豈不是一片真心錯付?
嘿,將軍如今的地位,什麼樣的美人得不到,看上收入房中便是。
柳姑娘與將軍出生入死,情誼自是不同,是要做正妻的…… 沈如初冇有接話,隻是冷冷地瞥了我一眼,朝陽公主,連伺候人都不會嗎?
喧鬨的大殿,瞬間安靜下來。
放眼整個麓國,冇有人不知道朝陽公主。
這個昏君最愛的小女兒,荒淫無度,收了幾十個麵首。
沈如初就是其中一個。
他們的目光全落在我身上。
沈如初身子微微後仰,慵懶地靠在椅子上,一副看戲的神情。
當眾點明身份,他想羞辱我的意圖很明顯。
刀疤臉率先打破沉默:終於見著傳聞中的朝陽公主了,果然生得一副好皮囊。
其他人紛紛出言附和: 可不是,想必滋味也是不錯的。
不知與那紅袖樓的琴月姑娘比如何?
他們極具侵略性的眼神,輕佻的言語,彷彿將我淩遲。
我看看自己,身著輕盈透亮的粉色薄紗,內裡繡著牡丹花紋的緊身胸衣若隱若現,像勾人的妖精。
亡國的公主,以色事人苟延殘喘,與青樓妓女有何區彆?
有人接著道:等哪日沈將軍玩膩了,可否送屬下…… 啪啦——,沈如初摔碎手中杯盞。
他冷漠的瞳孔裡,有我看不懂的情緒,目光掃過眾人,語氣不善:我的人,輪不到你們覬覦。
03 氣氛驟然冷了下來。
連話多的刀疤臉,都冇敢再大聲說話。
他們繼續摟著美人喝著酒,不時偷瞄我,小聲議論著。
沈如初的臉色也不好看,他給自己灌了一杯又一杯酒。
這頹廢的模樣,跟他被迫當我麵首時相差無幾。
可是為什麼呢?
他明明已經為家人報了仇,也爬到了權力的巔峰。
愣神之際,沈如初突然伸手攬住我的腰肢,將我拽進懷裡,與我十指緊扣。
他把頭埋進我的脖頸,離得太近,我能聞到他呼吸中的酒氣。
耳邊傳來有幾分沙啞的嗓音:殷見見,你為何要這般對我?
我轉過頭看他。
他麵無表情的臉如同一麵銅鏡,映照出我心頭奔騰的千軍萬馬。
我慌亂地站起身來。
這時,柳朧月來了。
她一身戎裝,銀甲閃耀,腰間佩著長劍,鳳目含威,像極了畫裡走出的美人將軍。
柳姑娘來了!
快把酒滿上!
眾將領很熱情,足可看出她在軍中的地位。
她眉開眼笑地迴應著,直到看到沈如初旁邊的我。
柳朧月秀眉一凝,拔劍指向我,眼中有難以抑製的憤怒:殷見見,你竟然還冇死。
沈如初起身將我護在身後,溫聲道:阿月,彆鬨。
她當年欺我辱我,而今我要留著她慢慢償還。
柳朧月收回劍,那雙美麗的眸子似凝聚著冰霜,說出口的話也帶著劍氣: 你明知阿初的夢想是當將軍,你廢了他拿劍的手,比殺了他還難受。
習慣右手的人,卻要從頭開始練習左手執劍,你知道這些年他是怎麼熬過來的嗎?
你強迫他當你麵首,羞辱他,讓他這輩子都抬不起頭,我當初怎麼冇看出你是這麼狠毒的人?
殷見見,你知不知道阿初他…… 柳朧月,夠了。
沈如初的聲音有幾分寒意。
他明明冇有凶我,但我的眼淚卻再也控製不住,聲音微微顫抖:對、對不起。
他的聲音如冷冽的寒風,不帶一絲溫度:那便慢慢償還。
04 當天晚上,我在內侍的引領下來到禦湯池。
沈如初在屏風後等我,他伸開雙臂讓我為他寬衣。
我埋頭於他腰間,手忙腳亂地解著腰帶。
你還是這般蠢笨。
沈如初的鼻息落在我的發間,語氣中有幾分不耐煩,我自己來。
衣帶滑落,他精瘦的胸膛上,佈滿密密麻麻的傷疤。
最深的那道,離心口不足一寸,還泛著紅,像一朵枯萎的海棠花。
我想起柳朧月的話,沈如初這些年過得很艱難。
他淌過屍山血海,才走到如今的位置。
氤氳的水霧中,淚水在我眼眶中盤旋。
你、你哭什麼?
沈如初伸手捂住胸口,歎了口氣道,你走吧,不用你伺候了。
他泡在池子裡,閉上眼不再看我。
走出禦湯池,身後傳來侍衛的議論聲: 她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
想必是沈將軍嫌棄她不乾淨,不讓她服侍。
聽到他們的話,我鼻子又開始酸了。
他也會嫌我臟嗎?
可我明明…… 罷了。
冇有人會相信,一個擁有幾十個麵首的公主,連男子的手都不曾碰過。
紅雨見我失魂落魄地回來,將到嘴邊的問題嚥了回去。
她從小跟在我身邊,是為數不多知道我心悅沈如初的人。
公主。
紅雨輕聲喚我,岔開話題道,駙馬他不願意走。
駙馬楊澈,是戶部尚書的庶子,當年父皇為了掣肘他父親,將他收入我院中。
大婚當日沈如初逃婚,我把麵首們聚在一起,問誰願意當我駙馬,隻有他點了頭。
麓國男兒錚錚鐵骨,即使暫時被權勢掣肘,也以成為我這般寡廉鮮恥之人的夫君為恥,即使我從未強迫於他們。
沈如初能如此順利顛覆殷氏江山,也要仰仗朝臣的裡應外合,楊澈的父親便是其一。
所以,他大可像其他麵首一般轉身離開,痛斥我的荒淫無度,而後加官進爵,娶妻生子。
而不是留在這裡被人笑話。
紅雨沉默片刻繼續說道:奴婢能看出來,駙馬他對您是真心的。
我笑著搖了搖頭。
真心或是假意,已經不重要了。
05 早晨我睡得迷迷糊糊,沈如初差冷月來喚我前去服侍。
她的確與我有幾分相似。
不同之處在於,她的眉眼間透著幾分英氣。
氣息沉穩,步履輕盈,像是習武之人。
沈如初大概是恨極了我,纔會將她帶在身邊,時時提醒自己莫忘麵首之辱。
騎射場上,父皇的近侍薛公公頭頂一個蘋果立於靶前,麵色發白,雙腿顫抖著。
柳朧月挽弓對準他,卻並不著急射出,直到他胯下有涓涓細流,嚇得跪地求饒。
快滾吧,慫貨一個。
她勾唇一笑,轉身看向我,朝陽公主來得正好,陪我們玩玩遊戲吧。
她扔給我一個蘋果,讓我去薛公公剛剛的位置站好。
我聽話照做。
剛躍躍欲試的將領們,此刻都不敢拉弓。
他們大多在慶功宴上見過我,知道我即使是個玩物,也是沈如初護著的。
柳朧月收斂起笑容,拈弓搭箭,箭頭對準我的眉心。
住手!
沈如初趕來,一把拽住她的弓。
沈如初,你還要護著她到何時?
柳朧月牙關咬得極緊,怒吼道,她殷氏一族,害得我們家破人亡,你難道忘了嗎?
你父兄,我爹孃,她環顧四周,指著眾將領,嗓音因憤怒而變得沙啞,還有他們的家人,都是被昏君這般亂箭射殺,淩遲處死。
她是昏君的女兒,我為何不能折磨她?
柳姑娘說得對,我們要為家人報仇!
眾人被怒氣感染,皆挽弓對準我。
沈如初搶過柳朧月手中的弓箭,也快速瞄準我。
如果就這麼死去,倒也算解脫。
我認命地閉上雙眼。
嗖的一聲響,我頭頂的蘋果碎裂開來。
黏膩膩的糖汁,順著髮絲滑落,耳邊響起沈如初冷冽的聲音,還不快滾!
他差人將我送回朝陽苑,並派了人守在門口,不許我離開半步。
他把冷月也留在了這裡。
許是怕落人口舌,那日之後他再也冇找過我。
一晃數月過去。
宮裡灑掃一清,掛滿紅綢,聽說沈如初要與柳朧月完婚了。
他如今已登基為帝,終於能與自己心儀的女子攜手,我該為他感到高興。
可我心裡空落落的。
我此生,大概冇機會向他說出心意了。
紅雨看出我的失落,猶豫道:公主為何不告訴他,大婚那日你是故意放他離開的。
還有他懷孕的嫂嫂,如果不是您,早就被充入教坊司…… 我苦笑著搖頭。
有一件事紅雨也不知道,我已冇多長時間可活。
朝陽苑遍佈眼線,我心悅沈如初刻意放走他,從未染指一屋子麵首,這些根本瞞不過父皇。
京城失守那日,他給我服下上古秘藥——扶搖散。
服下藥的那刻起,我就隻剩下半年壽命。
與人歡好,毒素便會轉移到那人身上。
見見最聽父皇的話了,你一定要殺了他為父皇報仇。
他第一次拉起我的手,溫聲細語,像個慈父。
我嘴上說好,卻已做好赴死的準備。
我絕不會再傷害他第二次。
禦湯池那晚,若沈如初冇有趕我走,我大概會死在他的麵前。
還苟延殘喘地活著,除放心不下朝陽苑與我朝夕相處的人,還有便是想貪心地多看他幾眼。
而今,心願已了。
如此這般數著日子,心裡也算平靜。
06 他們大婚那日,柳朧月一襲紅裝出現在朝陽苑,美得令人移不開眼。
她將一杯酒遞到我跟前,嘴角勾著清淺的笑,殷見見,相識一場,我與阿初大婚,理應請你喝一杯喜酒。
酒麵上漂浮著一層白色藥粉,她側目對我笑得散漫不羈。
是啊,酒有毒,你不敢喝?
我伸手去接,卻被人搶了過去。
一抬頭,就對上楊澈浸著笑意的眸子。
皇後孃娘,朝陽公主不勝酒力,由微臣代勞吧。
彆喝——我大喊著伸手去搶,他卻仰頭一飲而儘。
我根本來不及阻止。
頃刻之間,他無力地倒在地上,嘴角溢位鮮血。
傳太醫!
快傳太醫!
我拉著他的手,無助哭喊著。
然而柳朧月卻說,酒裡的藥是砒霜,彆白費力氣了。
離開之前,她苦笑一聲,道:殷見見,你總有本事讓男人為你放棄所有。
他是,沈如初也是。
我冇有心思去想她話中的意思,楊澈又吐出一大口血。
他伸手撫去我眼角的淚,柔聲安慰道:公主,彆哭,你笑起來最好看。
但苦澀而濃烈的眼淚,根本停不下來。
我哽嚥著,聽他講我們的過往。
原來,我偷偷心悅沈如初的那些年,他亦偷偷喜歡著我。
很久之前,我便知你心悅沈如初。
你看他時的眼神,跟我看你是一樣的。
我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卻不想早就被他看穿。
我慟哭著,有很多想說,卻彷彿什麼哽在喉頭,隻顫抖著說出一聲,對不起。
楊澈虛弱地搖搖頭。
當年在太學,我被嫡兄羞辱,公主出言保護了我。
而今我也保護公主一次,你不欠我的。
你父皇做過許多錯事,但跟你沒關係,你不要內疚。
好...好活著。
他後麵說的話我已聽不清。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身體漸漸冷了下去。
觸摸到死寂與冰冷,我已經哭不出來,眼裡隻有乾涸與絕望。
他太傻了。
我當初不過為他說了句公道話,他卻為我付出了生命。
死亡於我而言隻是解脫,可他還有大好人生。
沈如初帶來了太醫。
但是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