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很快就到了年底,年二十三,薑豐帶著全家到了祠堂參與祭祖。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在民間,祭祀也是大事。

薑雋去世後,為了保住家裡的房子和幾畝田,蘇氏和族裡一些貪心的人鬨過幾場,薑豐和族裡的關係不好。

但關係再差,隻要他還是小竹村薑家人,祭祀也是要參加的。

薑豐希望和族親改善關係,畢竟在這個時代,宗族觀念可是很強的。

如今小竹村薑氏的族長,按輩分是薑豐的伯祖父。

當地規矩,祭祖上供等,都是男人的事,女眷們在祠堂外看熱鬨。男人們按照長幼排行,一個個捧著祭品,莊重肅穆地進入祠堂。

族長主持著祭祀,念著祭文:“輝耀千古,思念永恒。太公魚台,涓涓秀水。今吾薑氏後裔……”

薑豐聽著,這篇祭文把“薑氏”來源敘述了,引起了宗族的自豪感,寫的人還挺用心的。

不過年年都是這篇,聽得眾人都會背了。

唸完祭文,族長將祭文送到銅爐裡,祭文在眾人的目光下化為灰燼,這是祖宗收到了。

族長朗聲道:“祖宗保佑,來年風調雨順、丁財兩旺。”,大家臉上也都露出了期待的神色。

接著,各家各戶男丁依次上供,求祖宗保佑。

薑豐也默默上前,給祖宗上香。他本來也姓薑,這些人說不定真的是他的祖宗呢?

說起來……他甚至可能是自己的祖宗,這又是一個悖論了。

祠堂外,女眷們在一起,議論誰家的祭品體麵,誰家的新衣鮮亮。

薑家今年的變化,都在族人眼中。又看到蘇氏幾人都穿著嶄新的冬衣,薑家女眷手巧,小媛媛的衣服上還繡了肥貓撲蝶,很是可愛。

眾人羨慕的目光,讓蘇氏微微仰著頭,有種揚眉吐氣之感。

她是為了爭口氣,掃一掃自家這幾年困窘的窩囊氣,但是卻冇有得意多久。

就聽有人嗤笑:“神氣什麼?考了那麼多回,連個童生都冇考上!進了兩趟城就有了錢,還不知道做的什麼勾當呢!”

這話就惡意滿滿了,“勾當”?能是什麼好事?

此時也有些讀書人,做人“契弟”,被包養的。

不用回頭,蘇氏也知道這是“八嬸子”朱氏,兩家是早就結了仇的,當初薑雋冇了,帶頭搶薑家房子田地的,就有朱氏一家。

蘇氏氣道:“紅眼病見不得人好的!我兒子堂堂正正的讀書人,你空口白牙的汙衊,祖宗看著呢,當心爛了你的嘴!”

兩人吵著吵著,眼見就要打了起來,最後還是旁人拉著,纔沒在大過年的打起來。

薑豐才知道,原來自家還有這號仇人。

祭祀結束,族長就要開始分祭肉,又被稱為“福肉”。

俗話說“太公分豬肉,人人有份”,其實並不是真的人人有份。按照本地的規矩,是父親領兒子的那份“福肉”。

像朱氏的丈夫那樣兒子多的,領了五份“福肉”,在眾人豔羨的目光中招搖過市,像薑豐家這樣的,隻能空著手默默地回家。

一路上,蘇氏都沉默著,回到家才歎了口氣說:“你當娘日日催你生兒子是為了什麼?這世道它就是這樣!福肉不福肉的,難道娘缺那一口肉吃?就是背後被人酸兩句,說些怪話,忍忍也就過去了!更要命的事還有呢!”

薑豐擺了擺手,讓妻子把女兒帶出去,才無奈地說:“兒子知道,隻是這孩子的事,急也急不來。”

“急不來也要想想辦法。今日你那八堂嬸的嘴臉你也見到了,當初你爹冇了,她就要來分我們家的房子,說她家有五個兒子,我們家隻有你一個!”蘇氏氣憤地說。

薑豐拍了拍她的手背,說道:“娘,都過去了。”

“娘還算好了,好歹還有你一個男丁。鄰村高木匠,手藝好人又勤快,他在世的時候,他那娘子和女兒,吃的穿的,都是村裡的獨一份,五裡三村誰不羨慕?結果去年,高木匠為了救一個落水的孩童,得了風寒一病死了。他那族人就霸占了他的家產,還要把那女孩兒許配給一個傻子,木匠娘子半夜在祠堂前麵吊死了,婚事纔沒成。那女孩兒如今瘋瘋癲癲的,聽說走丟了,怕不是被人害了?本來多漂亮可人的小姑娘啊……”

薑豐聽著,也不由得不寒而栗。想到媛媛那麼乖巧可愛的小姑娘,如果也落到那樣任人魚肉的境地,簡直無法忍受!

這就是封建宗族社會,他還是太天真了。正如某位文豪所說,這曆史,翻開一看,滿滿的就是“吃人”二字。

吃絕戶這種事,從來就不少見。

如果蘇氏不夠強硬,或者無人撐腰,他家的財產又多得足夠令人眼紅,那就算不是絕戶,都有人會想辦法讓他家變成絕戶。

一個男孩子,養不大死了,不是很正常的事?

高木匠一家的事對薑豐觸動很大……他把這件事寫進了他的小說裡。在他的小說裡,他給了小姑娘一個好的結局。

一個到凡人界曆練的修仙者救下了木匠娘子,發現小女孩身具靈根,就把她們帶回了修仙界。小女孩得入仙門,開始了修煉。多年以後,她踏著飛劍回到故鄉,曾經欺負過她家的族人誠惶誠恐地跪伏在地上,口呼“仙人”。那個要把她賣給傻子的堂伯認出了她,活生生嚇死了……

這麼寫了,薑豐的心纔好受了些。

他在書裡,還抨擊了“吃絕戶”的行為,討論了獨女戶繼承家業的合理合法性。

他也知道,這些話在此時是有些不合時宜的,讀者也未必喜歡看。

但他還是決定寫出來,哪怕多一個有良知的人看到,多一個人思考,也許在未來的某個時刻,就能救下更多的無辜女子。

世道如此,如今的他也冇有任何辦法,能做的也隻有這一點。

從今往後,他要好好活著,為母親、妻女遮風擋雨,然後一定要考取功名。如今的他人微言輕,若有一日能登天子之堂,才能從禮法上,從根本上解決這種事。

哪怕不能入主中樞,隻要能主政一方,他也能幫助更多的人,讓自己的治下不再出現這種不平事!

窮則獨善其身,達成兼濟天下。此之謂大丈夫也!

這一刻,薑豐對自己的人生、對自己的理想,有了更遠大的規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