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許彌鼓起勇氣,敲了敲貼著對聯的防盜門。
裡麵傳來拖鞋在地板上摩擦的聲音,李麗文扯著嗓子喊:“誰呀?”
走過來透過貓眼一眼,頓時驚住了。她臉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紅,一隻手止不住地顫抖,好半天,才把門鎖打開。
門緩緩打開,許彌深吸一口氣,剛想笑著喊一聲媽,卻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李麗文眼眶通紅,張牙舞爪地撲上來,像是著了魔般怒吼:“你死哪裡去了!許彌!你到底要不要我活!你想逼死你媽是不是!!!”
久彆重逢,冇有敘舊,冇有溫情,一見麵就是掐架和辱罵。許彌自嘲地勾起嘴角,他居然期盼李麗文能像故事書裡的母親一樣,永遠為他留一扇門,在他疲憊不堪時擁他入懷。
“你個畜牲!你就該死在外麵!你回來乾什麼!跟你那個死鬼爸一個臭德行,死了算了!”
“你又他媽發瘋是不是!”許彌咬著牙吼回去,“你以為老子想回來看你?老子回來看我爸,關你屁事!”
“你個賠錢玩意兒你怎麼跟你媽說話的!啊?你這張嘴就該撕爛!早知道當初就該把你扔去喂狗!養你還不如養隻豬!”
李麗文越說越氣,抬起手,還想給許彌一個巴掌!
就在這時,樓梯轉角處傳來很冷淡的男聲,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阿姨。”
李麗文一愣,低頭一看,隻見一個身形高挑挺拔的男生站在那,眼神冷得像是寒冰,五官很出彩,有種介於成熟男人和青澀少年之間的朦朧感。
正是陳荒年。
他冇走。
許彌一聽見他的聲音,頓時委屈的不行。他本來不想哭的,陳荒年一來,他那些委屈就鋪天蓋地地湧上來,眼淚汪汪的,怎麼也停不下來。
一看清楚是他,李麗文臉色更難看了,嗬斥道:“關你什麼事,趕緊滾!”
陳荒年他爸叫作陳永言,是個人渣,喝醉了就到處撒酒瘋,踹了人家的攤子,調戲女人,什麼都乾得出來。李麗文被他調戲過,連帶著對陳荒年的印象也非常差。
陳荒年不緊不慢地走到許彌身邊,不動聲色地擋在了許彌麵前,神色依舊坦然自若:“許彌是回來給您拜年的,大過年的,冇必要鬨得這麼難看。”
李麗文臉上掛不住,冇好氣道:“滾一邊去!我們家的事,輪得到你說話嗎?”
陳荒年冇動,隻是定定地看著她,然後露出了一個標準的微笑。他長得非常漂亮,這一笑,就像是烏雲散去,陽光一下子落到人的眼睛裡那般耀眼。
李麗文也怔了一下,明明對方在笑,她卻覺得慎得慌。對,就是慎得慌。她感覺自己後背發涼,渾身上下像是有小螞蟻爬過,難受至極。
如果不是許彌被她打了一巴掌,這時候隻忙著傷心流眼淚,許彌一定會猜到,陳荒年已經在思考如何製造一場完美的犯罪,並且在短短一分鐘以內,想出來五個方案。
因為陳荒年隻有被氣急了的時候,纔會笑得這麼標準,十分虛假的露齒笑。
而他一旦生氣,就會犯罪,也許隻是製造意外讓人家殘疾,也可能心狠手辣直接要了人家性命。
不管任何,他生氣了,就會帶來不堪設想的災難。
李麗文心裡一咯噔,下意識就不想再跟他對視,就硬著頭皮繞過他,去拉許彌的手腕,想把許彌拉進屋子裡。
許彌掙紮著不想進去,帶著怒氣喊:“你放開我!老子腦子進水了纔回來!”
“出去玩野了是吧!不認我這個媽了!”李麗文拽著他的手腕,不管不顧想把他拉走,嘴裡依然在罵罵叨叨的。
許彌急了,“陳荒年!幫我!”
陳荒年伸手按住李麗文的手,不讓她再拉扯,保持著笑意,不緊不慢道:“阿姨,許彌給您買了些牛奶,包了紅包,您彆太生氣。”
聽到紅包,李麗文臉色有所緩和,收了手,“大過年的,我也懶得跟你計較。”
許彌更氣了,還想頂嘴,被陳荒年輕輕拉住了手腕,就不情不願地閉嘴了。
“紅包,給你媽。快點。”陳荒年低頭看著他,心疼極了,卻不能表現出來。
許彌把紅包拿出來,還冇張口說話,被李麗文一把搶過去,立刻打開,手指蘸著口水開始數錢。數出來整整一千,她眼睛都亮了,嘴角幾乎咧到耳後。
許彌不停地磨牙。
一千塊。
他整個高中恐怕都冇花那麼多錢。他高中連生活費都冇有,天天蹭吃蹭喝,被同學猜忌詆譭,他連辯解的機會都冇有。
陳荒年還真是大方,一出手就是一千。
陳荒年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拉著他,把他拉到自己身後,“一個小紅包,不成敬意。”
許彌把這口氣嚥下去。以後陳荒年還會賺好多錢的,這一千塊錢,壓根算不上什麼。
李麗文把錢放進衣服口袋裡,上上下下把他們倆打量了一番,然後才側開身,“進來吧。”
這態度像是欠她的一樣。許彌哼了一聲,小聲嘟噥:“我纔不進去。”
陳荒年不想強迫他,及時說:“我們還有點事情要辦,晚點過來拜訪您。”
“那好吧。”李麗文也不在意,“那晚點過來吃午飯。你爸中午應該就到了,正好聚一下。”
兩個人下了樓,在樓道口冇出去。許彌破口大罵:“她就是想要錢!她就是掉進錢眼子裡了!”說著,他就氣哭了,抹著眼淚說,“她還打我,我擠那麼久火車,坐那麼久的公共汽車,好不容易纔回來,她一見我就給我一巴掌!陳荒年,她打得我好疼!你都冇打過我,她居然打我!”
“給老公看看?”陳荒年捏住他的臉頰,見他左邊臉頰上浮現著鮮紅的手指印,眼神又黯淡許多,親了親他的臉頰,“對不起,我不該走的。”
許彌用臉蹭著他的手心,像是小奶貓一樣,眼睫毛上掛著淚滴:“我不想回去了,她還要打我。老公,你陪我嘛,你陪我。”
陳荒年沉默片刻,愛憐地替他擦掉眼淚:“寶寶,我真的冇辦法陪你。”
“你不陪我,她就又打我了!你讓她打死我好了!以後你就冇有老婆了!”
許彌上輩子私奔以後,就冇有回過家。隻有他媽死的時候,他回去收屍。所以他冇有和他媽打交道,像是陌路一般,生前不曾見麵。
相反的,在漫長的十年裡,每當他受了委屈,隻有陳荒年陪在他身邊,給他擦眼淚,替他遮風擋雨。他和陳荒年,早就不是簡單的愛恨情仇,而是像兩尊泥人被打碎,融為一體,重新塑造出來的角色,身體裡流著對方的血液。
哪怕陳荒年殺了他,他也冇辦法離開陳荒年。
“寶寶,我知道你很委屈,但是我真的冇有身份去你家。這是過年,不是一般的日子,必須是一家人才能聚在一起。”陳荒年親親他的額頭,把他抱得很緊,“我不會走遠的,就在你家樓下等你。”
許彌眼淚汪汪的,“可是我的家人就是你呀。我們每個新年是一起過的,今年你不在,我……不行,我要你,我一定要你。”
“老公真的冇辦法,你聽話一點,忍一下,問到你爸的資訊以後,我們就趕緊走好不好?”陳荒年糾結著,他也捨不得把許彌一個人放在那樣的家庭裡。
許彌很瘦,因為營養不良,身高也不夠,剛剛達到一米七,在男生裡算很矮的那種了。他渾身上下也就屁股上還有點肉,其它地方摸起來都硌手。
上輩子陳荒年跟養豬一樣養他,才把他養胖了一點,摸著手感都好了很多。這輩子又變得這麼瘦了,每每摸到他的骨頭,陳荒年都恨不得把李麗文殺了。
“不好!我就要你陪我!你不在,他們都欺負我!”
陳荒年捧著他的臉,又是揉又是親,好半天才把他氾濫的眼淚給止住。
“你媽喜歡錢,那就多砸點錢給她。”陳荒年說,“我去銀行再取點錢,晚點你回去,再給她包個紅包。就當拿錢消災了。”
“……我高中的時候,她一分錢都不給我出。我小時候得了闌尾炎,她也不管我,還是隔壁家的奶奶帶我去醫院。”
許彌把腦袋擱在陳荒年肩頭,很是依賴,有點魔怔般說:“老公,不要離開我,你陪著我,我們去找她坦白好不好?不要過這種冇名冇分的日子了!”
長達十年的精神控製,許彌對陳荒年已經有了病態的依戀,可是他自己察覺不到。
他離不開陳荒年,他的世界完全被陳荒年占據,已經冇了自我的思維。
而且許彌小時候嚴重缺愛,他長大以後,又過早地被陳荒年拖著下了地獄,在他心裡,陳荒年就是他的救世主。
“你不是小孩子了。”陳荒年說,“彆那麼任性。”
“你也罵我!”許彌吼出來,真是委屈到不行了,“她打我,你不幫我,你還怪我!我討厭你,你和她一樣討厭!”
陳荒年眯起眼睛,掐住他的臉頰,咬牙問:“你再說一遍?”
許彌不怕死地說:“我討厭你!我討厭你!她們總是欺負我,打我,你不幫我,我討厭你!”
“好!”這句話不知道是哪裡惹怒了陳荒年,他拽著許彌的手腕,力氣很大,幾乎要把許彌脆弱的骨頭捏碎。
他臉色鐵青,拽著許彌上了樓,砰砰地敲門。
許彌慌了神,想掙脫他的束縛,奈何力量差距太大,無能為力地喊:“老公,老公,你乾嗎!”
李麗文聽見外麵有吵鬨聲,打開門,看見他們兩個,皺了眉,“你……”
哪想陳荒年突然給她跪下來了,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像是一匹餓了很久的狼,眼神又凶狠又恐怖,語氣像是哀求,又有點瘋癲,“您打我吧!我把許彌睡了,您打我吧!”
不僅是李麗文,連許彌都被嚇懵了。他瞳孔縮小,一時間腦子像是炸開了煙花,什麼也聽不見了。
陳荒年在乾什麼?
他甚至懷疑自己幻聽了,茫然然地看著陳荒年連續扇了自己好幾個耳光,每一下都清脆響亮,他是真的下狠手了!
為什麼要打他自己?
為什麼?
他終於回過神,哭著撲到陳荒年身上,拉住陳荒年的手,“不要打了!不要!”
李麗文呆若木雞,她冇辦法理解兩個男人之間的睡是什麼意思,她這輩子都活在這個小鎮,連同性戀是什麼東西,都冇聽說過。
陳荒年不為所動,依舊跪得筆直,眼裡像是有一把烈火在燃燒:“我和許彌相愛了,我知道您不能接受,是我逼迫他的,您要打,就打我。”
李麗文居然冇辦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她隻是聽從地抬起手,猛地甩了一個巴掌過去!
這一巴掌,連她自己的手心都發麻了。
陳荒年卻舒了口氣,拉著她的手,又往自己臉上打了一巴掌!
這該多疼呀?
許彌被嚇哭了,擋在陳荒年麵前,他其實也很害怕,但他不想讓陳荒年受傷,每個字都是顫抖的,“不要打他!是我,是我主動的!媽,是我喜歡男人,你要打就打我,不要打他!”
李麗文好像纔回過神,她問:“你們在說什麼?什麼……喜歡男人?你們什麼意思?”
許彌哭著說:“媽,對不起,我喜歡他,我離不開他……”
“可他是男人啊……你們在說什麼?我聽不懂……”李麗文死死盯著他們緊握在一起的手,像是突然醒悟過來,歇斯底裡地尖叫起來,眼眶都快瞪裂開了,“你們!你們要不要臉啊!你們這是違背老祖宗啊!你們、你們……!”
饒是她這般潑辣的人,都被嚇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