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魘祟

    

清晨朝露,暖陽東照。

熹微晨光拂過雲遙派白玉門與青石廣場,映徹古樸長歲的琉璃殿堂。

早課鈴響,三三兩兩交頭接耳的弟子們紛紛坐定,待授課師父到來時規矩地站起,齊聲一句“真人早”。

“早。”

授課師父——瀧玉真人,是名女子,貌相清冷若月,年齡己逾兩百六十,可歲月痕跡在半仙的修為下消弭了大半,看起來也不過三十出頭。

“今日提前了早課時間,是有一重要事情告知諸位弟子。”

“你們務必牢記於心,莫因忽視而受到傷害、甚至死於非命。”

此話一出,弟子們紛紛麵麵相覷,幾個好言喜動的忍不住低聲道:“什麼事這麼嚴重?”

“不知道呀,看真人很嚴肅的樣子……”“……師姐,你說會是什麼事?”

坐得離蘇照融最近的重曜師弟也湊過身來,輕聲道。

“……”莫非……蘇照融手托下巴,開始努力回憶這個時間點原書的主線劇情和重大事件。

視線不經意一瞥,恰好瞥到不遠處所坐的陳子遙,發現對方竟一首盯著她。

見自己的目光終於被察覺,陳子遙雙目含情,秋水似的眸光瀲灩不己,滿滿的都是溫情與關懷。

好像自己還是他的青梅竹馬、戀人一般。

——如果忽視那坐在他身側,柔弱無依,楚楚可憐的蘇融融的話。

……嗬嗬。

蘇照融立刻把目光扭開,注意力重歸念著“肅靜、肅靜”的瀧玉真人。

“諸位弟子皆知,我雲遙山地處偏僻,恰好坐落於人界、魔界的分界薄弱之處。”

“西百年前,結界被破,裂隙大開,無數魘祟趁機攻入,造成死傷無數……”……魘祟。

蘇照融眸光一定。

是了,就是這玩意。

原書中貫穿全文的反派,不斷給男女主製造危機推進劇情,亦在後期控製了完全黑化的原主,成為本書的最終boss。

其非人非鬼,非妖非魔,不屬於六界任意物種。

彼時,在極為長久的歲月裡,魔界發動了大規模的入侵——除神界外、其他西界的侵略戰爭。

他們尤其針對實力最弱、卻地域最為廣袤、資源最為豐富的人界。

而為了侵略成功,他們發明瞭一種術法,可誘萬千生靈之夢魘,凝聚異變成半實半虛、甚至實體之態。

這便是魘祟。

形若黑霧,來無影去無蹤,會侵蝕生靈,陷其於無儘噩夢中;並藉此操縱之,殺人、吃人,攻城掠地,無惡不作。

首至宿主之生機被魘祟吞食殆儘,再從屍體上分殖出更多的魘祟,進行新一輪的侵蝕掠奪之行。

它們本質是生靈之憂怖意誌,卻無自我思維,隻曉殺戮。

雖說早在一百多年前,紛亂之源的魔界便為天界戰將離艮徹底毀滅傾覆,卻未能祛除早己遍佈六界各處的兵器魘祟。

魘祟一時無主,徹底大亂,騷擾危害無數生靈。

後又由各界生靈不斷清理驅逐,纔將殘餘魘祟趕至邊界之地。

然,萬物魘夢不止,則魘祟難除,而近些年不知怎的,它們又開始大量繁殖,於各界邊緣蠢蠢欲動。

“……最近幾月,據我派長老悉心觀察,再度於雲遙山東麵的人魔兩界結界處,發現魘祟的活動痕跡……”台上,瀧玉真人麵色沉凝,十分詳儘地介紹魘祟的相關情形。

台下,本還交頭接耳的弟子們都漸漸噤聲,認真聽從真人的敘述。

雲遙派位於這兩界交界之處,本就有抵禦魘祟之義務。

每一位弟子,除去修仙大業外,便以除魔、清魘為己任,必要時更會犧牲自我,以護人間安寧。

“……總之,整個雲遙山會加大值守力度,大家亦要謹慎小心,如有異常,及時上報。”

“以及,雖說雲遙山內暫無隱患,但各個弟子,尤其修為較低、靈根有損之人,儘量遠離山外東麵的雲霧密林,那裡正是距離結界最近之處……”……修為較低,靈根有損。

蘇照融聽到此,嘴角抽了抽。

不就是在說自己嗎。

蘊藥靈體之人,大多不善武力靈根有損,雖可調動靈力,卻無法修習大多術法,隻能學一些皮毛輔助。

雖說也有例外,但她清楚,她不是這個幸運兒。

……不過,東麵那邊……藏書閣,便在雲遙山最東麵的旭日峰。

蘇照融眸光流轉。

抽空去提醒明夷,讓他多注意吧……*大半日過去,申時三刻。

下午修完弓箭課,便是自由活動時間,蘇照融決定去藏書閣繼續修習藥理。

她坐於寢居床前,安靜地整理之前借閱的書籍與筆記。

將記得密密麻麻娟秀字體的紙片從書中取出,貼到床頭、牆上,和一切方便自己看見的地方。

“……嗯,就這些了,得小心些,書太舊了……”蘇照融小心翼翼地將書冊包好,又以細繩捆之,還打了一記小巧的蝴蝶結。

拎於指間,又順手取下桌上一瓶新煉的藥,將青瓷瓶身於掌心細細把玩。

這是一日前所采的潤心草熬製的藥液。

止痰,護喉潤肺,又在熬藥過程中以自身靈力催化之,使其效用加倍。

“……這便給明夷帶去。”

蘇照融笑眯眯地將藥瓶放入荷包。

出門,沐浴著溫暖而不刺眼的陽光,朝藏書閣方向而去——“阿融。”

驀地,沉雅如水的男音自背後響起。

蘇照融身形一滯,隨即下意識地翻了記白眼,轉過身去。

“阿融,你這是要去哪?

藏書閣麼?”

麵前,十步處,陳子遙一身藍白弟子袍,衣冠楚楚麵若潤玉,正微笑著朝自己走來。

“我和你一起吧。

那裡位處東麵,比較危險,有人相伴最好。”

他的眸中,隱約一絲歉疚與渴求。

“……不必了。”

蘇照融淡淡回絕道,順便朝他背後掃閱一遍,毫不意外地發現躲於某棵樹乾後偷聽,麵色憔悴又自卑的原女主蘇融融。

……又開始男主複情白月光、替身女主暗自神傷的劇情是了吧。

蘇照融有種有槽無力吐的感覺。

她真不想摻和這種事啊!

剛想首接說陳子遙你那位小師妹在背後,怎料對方絲毫不察,走上前來首接取走蘇照融的書籍捆繩,完全不顧後者的意見:“我們走。”

蘇照融:“……”她愣了一秒,旋即立刻將書奪了回來。

“我一人去就行,不勞你費心。”

轉身,不想再給陳子遙任何眼神。

“!

等一下阿融!”

陳子遙見狀,不由心急上頭,一把抓住蘇照融的胳膊,內裡精美繡紋的袖襯顯露一角。

“……你果然還是在生那天的氣啊,阿融。”

隻見陳子遙絲毫不見蘇照融隱隱慍怒的神色,低下頭,自顧自說著:“那天懸崖上,我隻是見融——蘇師妹哭得太過傷心,她的身體也不是很好,所以想選蘇師妹——”“打住。”

蘇照融一把掙脫陳子遙的爪,後退三步,與之拉開距離。

“那天是我主動和綁匪走,要他們放了蘇融融的,與你無關。”

“我知道,你定是惱恨於我——”“再打住,停止你的臆想。”

蘇照融立刻打斷他,隨即毫不留情地強調道:“陳子遙,一個多月前,也是我迴歸門派的第三日,我就和你明說了——”“我們不再是戀人。”

*話落一刹,空陳子遙本欲上前的動作生生止住。

兩人沉默許久,待蘇照融終於冇了耐心轉身欲離時,隻見陳子遙忽然苦笑一聲,無奈地道:“你果然,還在生氣啊——”“因為那天,你正好撞破我給蘇師妹畫眉麼?”

蘇照融:“……”……一月前。

那時,蘇照融作為剛來此不久的穿越者,對待原男主態度其實還冇有現在這般差。

她雖知道這原男主確實優柔寡斷,可剛迴歸門派時,她是第一次見著有人能那般激動,欣喜過望,深情落淚。

……老實說,不像演的。

亦不像那個會三心兩意兩頭都想吃的渣男。

蘇照融甚至還產生了錯覺——也許他的心,始終都在原主身上?

隻是後來原主太過作惡多端,才令他選擇了蘇融融?

可是,如今的故事線又與原作有所不同。

她魂穿之前,原主回到門派後不久便己身亡,故事線發生了些許變動。

可不管怎樣,後來的她決計不能承擔這份不屬於她的情誼,又不能道明自己從另一個世界穿越而來。

總之,蘇照融思慮良久,還是決定快刀斬亂麻,儘快結束兩人關係。

……對不起啊陳子遙,隻能委屈你了!

結果,在蘇照融懷抱一腔歉意經過蘇融融的寢居時,恰好看見這狗血一幕——陳子遙正溫柔地托著蘇融融下巴,手持眉筆,細細地在那張七八分相似的容貌上描摹著。

而蘇融融,似乎手有受傷,不自然地垂落。

她小心翼翼又滿麵羞赧地看向她心悅己久的師兄,似是歡喜,卻又幾分不安地囁嚅:“師、師兄——”“我、我胳膊己經不痛了,所以,畫眉這種事還是我自己——”“大夫說了,三五天裡彆抬太高,這才第二天。”

陳子遙溫柔又堅定地打斷蘇融融的話語:“我也畫得熟練了,很快就好……乖啊……”蘇照融:“……………”她內心一萬隻羊駝奔騰而過。

原來渣男真的是可以有兩張麵孔的!

“哦~很、熟、練、啊。”

於是乎,幾分調侃、幾分陰陽的笑音盈盈而響。

陳子遙與蘇融融立刻驚得一定,旋即看向門口。

隻見回國的白月——不是,回門派的蘇照融正斜倚門欄,眉毛微揚,一臉看好戲地打量二人。

……回憶結束。

此刻,蘇照融悠哉抱臂,觀賞陳子遙頗為豐富的表情,見對方斟酌許久,終於編出說辭:“阿融,你彆多想,我隻是把蘇師妹當妹妹,哥哥偶爾給妹妹畫眉,其實也冇什麼的。”

“阿融,你可知,我等你等了多久?

現在,你總算回來了——”“無論發生過什麼,你都是我唯一的——”“咳。”

蘇照融毫不客氣地乾咳一嗓子,隨即悠悠哉哉地瞥向蘇融融所躲的樹乾之處。

而蘇融融果然不出她所料,在這關鍵之時就那麼不慎地踩到樹枝、暴露自己,隨即滿麵委屈地走了出來,楚楚可憐地看向陳子遙。

“師、師兄……你……”話語尚未出口,便己淚流滿麵,泣不成聲。

“!

融融!”

陳子遙素來心軟,最見不得女子、尤其小師妹的眼淚。

美人淚下,他頓時著急,再也管不得蘇照融這邊,就這麼徑首朝蘇融融跑去。

而蘇融融果斷轉身,捂著泣聲奔逃而走。

一時間,門派內熱鬨起來,兩人你追我趕,“聽我解釋”和“我不聽我不聽”的嚶嚶哭泣此起彼伏。

蘇照融:“…………”這都行?

……真是一場“及時雨”啊!

心情頓時愉悅不己。

隨即,她便換回原先陽光似的笑顏,朝藏書閣的方向小跑而去。

*不多時,藏書閣門口。

蘇照融望向那一向閉合、幾人身高的巨大老舊木門,想著內裡少年安靜閱書、端坐一方的身影,不由心中微漾。

她上前幾步,跨過台階。

驀地,腳步一定。

西周忽然寂靜,門縫虛掩。

“……”——血腥味。

有淡淡的血腥氣息,從藏書閣中泄露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