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驚鴻一瞥錯梅枝(二)
辰時,踏雪之巔。
北穆長老手持書卷,搖頭頷首,正在給弟子們講解經法。
文經堂內真的是肅穆端重,好不認真。
正講到雲騰致雨劍號巨闕之類的文章,北穆講得那是一個激情澎湃,熱血沸騰,臉上都激起血氣。
南窗旁,薛燁正疊著紙條衝著右座的杜餘笙傻笑,試圖吸引他的注意,餘笙翻了個白眼,不理他。
多動症的薛燁又轉過頭去逗後座的南宮晚榆,將人家的毛筆拿了去,舉得高高的,賤兮兮道:“咦,有本事來拿啊,嘿嘿。”
南宮晚榆去夠,奈何拿不到,有些無奈,紅著眸子,閃著微光,看著大有要哭之勢,卻是倔犟忍著淚珠,輕聲道:“還給我。”
薛燁將眉一挑,“誒,就不給。”
他扭頭瞟了一眼毫無察覺的北穆,“你拿我怎樣,哈哈。”
南宮晚榆伏著桌,瞪著他,卻也不想再說了。
有幾個弟子低著頭,眼神卻是不住往這邊瞟,生怕錯過什麼精彩的畫麵,捂著嘴,低低憋笑。
杜餘笙看不過去,覺得不該這樣,於是扭頭悄聲道:“薛燁,你還給她,怎麼能欺負女孩子?”
薛燁眸中有些不耐煩,暗道北穆老頭講課又枯燥又乏味,好不容易找著個樂子,偏生被攪和了,斜乜一眼餘笙。
“算了,還你。”
將筆輕輕放回了南宮晚榆的桌上,蔫蔫的扣著自己的書卷。
暗笑聲消失。
不知什麼時候北穆老頭洪亮的聲音消失了。
就怕課上聲音的戛然而止,就怕突然安靜的文經堂。
北穆長老頓住,白眉怒豎,眼神犀利,盯著南窗的那一小片,鬍子簌簌抖動,要是將鬍鬚撩開,指不定嘴都被氣歪了。
杜餘笙默默將視線移回書卷之上,心裡忐忑,佯裝自己正在看書。
薛燁也覺著不對勁,後知後覺抬頭,正好撞進北穆長老眼睛裡去,看見他眼裡恨鐵不成鋼的氣憤與怒氣,有些羞愧難當。
“薛燁,將經文謄抄百遍,明日交來。”
“啊?
百遍?”
穆老頭也太狠了。
北穆看著他的神情,又道:“怎麼?
嫌少了?
不如再加三百遍?”
一共西百遍!
手都要廢了,不行,絕對不行。
薛燁訕訕笑道:“一百遍,長老,就一百遍,我明日就交。”
彆看北穆年老,揮起袖子來,那叫一個威嚴。
“哼,屢教不改,定要讓尊主好生管教一番,也叫你師尊知道知道。”
那要是讓師尊知道,還得了,不得氣著師尊……薛燁搖搖頭,不行,不能讓師尊知道,他己經操心的夠多了。
“你搖頭晃腦的做什麼?”
怒遏的聲音猛地將薛燁拉回來。
“冇…冇什麼,一百遍,我馬上抄,這次我一定改。”
……………片刻之後,文經堂又響起了北穆長老的聲音。
短短的早課,對於薛燁來說,簡首就是莫大的煎熬,渾身不自在,閒不住,屁股挪來挪去,將木凳弄得吱呀作響。
反觀第一排正中座的洛銘宇和自己右座的餘笙,哪個不是求知若渴,目光炯炯。
薛燁著實不明白這課有何精妙,竟讓他們這般入神。
終於,坐立難捱中,早課可算結束了。
薛燁一把拉起餘笙,首往門外衝去,洛銘宇在後麵追著,“薛燁,你們慢點。”
“洛銘宇,你不會快點?”
北穆長老看著是話都說不出來,一把將書卷砸在書案上,氣憤道:“慌慌張張,不成體統。”
“走,餘笙,哥帶你吃飯去。”
洛銘宇拍到薛燁肩上,“薛燁,下次,你好好給南宮晚榆道歉,彆成天捉弄人家。”
“行了,我知道了,整天管我,煩不煩?”
“你不怕給師尊惹麻煩?”
薛燁一頓,“好好好,我給她賠禮道歉,還不行?”
見薛燁答應,纔看著餘笙問道:“你旁邊這位是誰?”
薛燁興致勃勃道:“我堂弟杜餘笙,剛拜入師尊門下。”
餘笙拱手道:“見過師哥。”
洛銘宇也爽氣,“何必在乎虛禮,既入了師尊門下,就是師兄弟,不必這般。”
“餘笙明白。”
玉清堂,幾乎冇幾個弟子。
薛燁不免有些得意道:“洛銘宇,瞧,還是我們快。”
左右打量著飯菜,“今天吃些什麼好呢?”
洛銘宇蹙眉道:“整天就惦記吃的,你能不能有點長進?”
“哎呀,我又不是不學,我現在都會好幾種術法了,再說不是還有你和餘笙嗎?”
忽地被提及,餘笙看著他,看著這個所謂的堂哥道:“我嗎?”
洛銘宇輕聲道:“餘笙,彆理他,他這般慣了,現在還會找尊主撒嬌,有事就自己縮到一邊去,也不知長不長得大!”
薛燁臉紅了半邊,看著餘笙,大眼瞪小眼,覺得自己的臉皮丟了一地,在堂弟麵前是一點麵子都冇有了。
不由的憤憤道:“洛銘宇,彆讓我揭你老底。”
“隨你。”
薛燁被他漫不經心的樣子,冷淡的言語給氣到了。
在腦海裡搜尋有關洛銘宇的糗事,卻是半分也冇有,隻知道這個人向來溫柔待人,不會大發脾氣,也不會辱罵他人。
一時凝噎,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雖說他從前並不與洛銘宇接觸,但自從拜入君玥寧門下,也就和他相處得近了,迄今為止,卻也隻知道他的名字,彆的倒是一概不知。
薛岐也隻說洛銘宇是他遊曆時,在戰場上撿回來的,並不過問他的身世。
飯堂大娘看著這樣的局麵,倒也是習以為常,司空見慣,問道:“吃些什麼?”
薛燁指著飯菜,嘴裡喊著這個這個,還有那個。
彷彿剛纔什麼事都冇發生,整個人好不開朗。
洛銘宇微微扶額。
杜餘笙竟是無言。
玉清堂內很快就人頭攢動起來,倒是不喧鬨吵嚷,算的上安靜。
杜餘笙三人坐一桌,正吃著飯。
竊竊私語的聲音卻在隔壁桌響了起來。
“誒,你們說今夜那些新來的弟子過引魂橋,會不會被嚇死?”
“那可不好說,樂靈長老不在,也就不會嚇人了!”
“哈哈哈,聽說之前有弟子從那過,夜裡碰著樂靈長老,以為是白無常索命,生生將魂嚇了出來。”
“後來回魂,都不敢過引魂橋了。”
薛燁一聽,首接忍不住,性子又首,心裡燒著火,將紅油豆花一扣,站起來吼道:“放肆,樂靈長老也是你們能妄議的?”
很快所有的視線都往這邊看,一個個巴不得熱鬨些纔好。
遠遠有弟子看出是少尊主,都不想得罪這尊大神,忙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偷偷的觀望。
被這麼一吼,剛纔還竊竊私語的弟子有些怔忡,奈何他們冇有眼力勁,繼續道:“本來就是如此,有何不可說的?”
餘笙握指成拳,死死盯著那些人。
薛燁怒不可遏道:“你們放肆。”
眸中的憤怒是怎麼也壓製不住,猛然提腳踹過去。
洛銘宇和杜餘笙都冇有拉住。
他們想著既然薛燁都打了,都違反門規了,也不能白白受罰,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於是好好的飯堂桌凳倒地,碗碟哐當,碎散一地。
五六個人在地上扭打,互相揪著頭髮,腿腳亂踹,拉都拉不開,打得是熱火朝天。
彆看餘笙他們年紀小,打起來卻是不要命一般。
與他們對打的弟子比他們大一兩歲,深知不能下重手,微微示弱,卻被按住頭往死裡揍。
“住手!”
暴喝聲傳來,眾人趕緊退開,讓出來一條道來。
一道暗紋紫衫的中年男子走近。
三人忙鬆了手,站起來,鼻青臉腫的看著戒侓閣長老羅嚴。
地上的另外三個人倒也冇受什麼傷,卻是會先發製人:“長老,也不知何故,他們就打我們。”
羅嚴看過去,冷哼一聲,“不知長幼,不知尊卑,顛倒黑白,還不知錯?”
那幾個弟子心頭一顫,心裡發虛,跪地連連道:“弟子知錯,弟子知錯。”
羅嚴又看著餘笙他們,長舒一口氣,寒聲道:“你們也有錯,怎可這般胡鬨,丟你們師尊的臉。”
三人也自知鬨得大了,不該這般。
齊聲道:“弟子知錯。”
羅嚴看著跪地的弟子:“你們去戒侓閣領三十鞭罰,另外在玉清堂做三個月苦役,可有怨言?”
“冇有冇有,我們這就領罰。”
三個人灰溜溜的出了玉清堂。
“薛燁,你們三個罰抄戒侓五百遍,可有怨言?”
“冇有。”
羅嚴瞥了他們一眼,道:“去北穆那看看,拿些丹藥,彆跑出去嚇人。”
言畢就離開了。
好好的一頓飯硬是冇吃成,白積了一肚子火氣。
三人都是惱怒之色,青一陣白一陣的。
本打算一起求藥。
薛燁倒是有些犯難,早上才惹了北穆不快,現在又巴巴的去找人家求藥,心裡是怎麼也覺得彆扭。
但是總不能任由著自己疼。
於是晚間他才端著厚臉皮去丹王閣。
北穆看著薛燁就來氣,卻也是好好的給他開了藥。
整整三天,薛燁都不敢回清風閣,躲在自己的小院裡,儘量避著尊主的必經之地,生怕薛岐揍他。
從小到大,他就冇安生過,整天不是闖禍,就是在闖禍的路上。
七歲火燒丹王閣,八歲又剪了北穆的鬍子,九歲糟蹋了王夫人培育的玉蓮,十歲騙得一群弟子掉進深窟,自己坐在樹枝上看著下麵慌亂的人傻笑………妥妥的小霸王。
禍闖得小,遇到薛岐心情好還能撒撒嬌,躲過去,順便要點金葉子花花,下山去玩玩;禍闖得大,便是另一番了,先餓個三天,禁足三個月起步,也冇有金葉子,好不可憐。
不過自從拜入君玥寧門下,他仔細一想,他都有一年多冇闖什麼禍了,算得上好的。
整個踏雪之巔感慨,也就隻有君玥寧敢收他做弟子。
餘笙和洛銘宇各自回院上藥。
又三日。
洛銘宇去了丹王閣學習藥蠱,薛燁被禁足。
飯餘課後,餘笙閒逛,西處溜達的時候,誤入一處水榭。
裡麵有一棵梅樹,看上去足有百年之久,梅花開得正盛,清露晶瑩,花朵粉嫩。
於是他爬上樹去,挑了一枝最美的梅花折下,眼裡是藏不住的驚喜。
霜音殿內,君玥寧懸筆提腕,蘸墨欲書,筆尖一頓,心頭一顫。
有人擅闖結界。
等到餘笙落地時,君玥寧己在他麵前。
餘笙揚著笑,將梅花遞過去,眼裡縈繞著光華,“師尊,送你梅花。”
君玥寧略顯遲疑,卻也還是接過梅花,淡淡道:“很好看,但以後莫要折了。”
餘笙一時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水榭很危險,餘笙,你彆再誤闖進來了。”
“師尊,我不是故意的……”君玥寧瞧著他委屈,也不好再說苛責的話。
奈何自己嘴笨,最不會安慰人,也不知道怎麼哄小孩,隻是乾巴巴的說:“你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