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入水的一瞬，是徹骨的冰冷。

像是蛇一般，不知不覺爬滿了全身。

趙逸咬破了舌尖，才堪堪抵住那幾乎要將他的意識吞噬的寒意。

池水十分清澈，落下來的時候，從湖中往外看去，還能看得到雲捲雲舒的天。

他脖子裡帶著那隻牛角，手中攥著宋汐的烏骨簪。

他將烏骨簪壓在胸口，閉上了眼。

眼前，一張張熟悉的容顏閃過。

是上元夜將要落水時的慌張，和將她救下時不敢看他的羞澀。

是春狩上，他射落大雁後回頭看去，在座位上拍手喝彩時的興奮與憧憬。

是那年宴會，一曲廣陵散奏入他的心扉時，展露出的從容與鎮定。

是他用烏骨簪將她一頭青絲挽起時的動情。

是紅蓋頭之下的忐忑，和他挑起蓋頭時突然亮起的眼眸。

……

一幅幅畫麵從他眼前閃過，很快就變了。

變成了她的悲慼、她的難過、她的垂淚、她的掙紮、她的失落、她的絕望……

怎麼會這樣呢……

烏骨簪在手中硌得他掌心生疼，也硌得他的心中滿是鈍痛。

——宋汐……

——我希望你來世幸福。

——我希望你能遇見一個愛你如一，對你不離不棄的人。

——我希望你一生平安喜樂，再無傷痛。

——我希望你下一輩子……不要再遇見我這樣的人了……

在湖裡，也不知有冇有眼淚劃過。

肺中的氧氣漸漸稀薄，趙逸驀地張大嘴吐出一口氣泡。

平靜的水麵終於起了漣漪。

在冷月的驚呼聲中，趙逸掙紮著從水中浮了上來。

“王爺！”

趙逸臉色蒼白，嘴唇被凍得發紫，卻還沉聲問：“時間可到了？”

“到了到了，早就到了，王爺快穿上……披上這個……”

趙逸穿上襖、裹上毛氈，跪在地上，抱過宋汐的牌位溫柔地撫摸。

最後的最後，他還是抱有了那麼一點私心。

他仍然許了願。

他許願，若是可以，希望這輩子，還能再見宋汐一麵……

但這也不過是他的一廂情願罷了。

若是宋汐還活著，又怎會願意見他……

太陽繞過雲層，照到了男人身上。

趙逸踉踉蹌蹌地起身，冷月過來扶他。

“我們走吧……”

說著，他抬頭望了一眼雪山。

然後驚訝地長大了眼。

明明是無風的天氣，繞在雪山山頂的那層雲霧卻如潮水般浮動起來。

它們在趙逸的注視下如煙般縹緲地散去。

雪山潔白的山頂展露在了趙逸麵前。

陽光正好落在山頂上，將那裡照耀得聖潔、耀眼，連最奪目的寶石也無法與之相比。

山穀中，不知哪裡傳來了趕山人的歌謠，夾雜著犛牛的叫聲，在四周用力迴盪著。

趙逸呆呆地望著雪山，忽地抱著牌位朝著那裡虔誠一拜。

冷月愣住了。

趙逸是不信神佛的。

可如今，他願意相信。

山頂山真的會有一位神，聽到了他的祈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