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二人一唱一和,陳嬌嬌被晾在一邊。

她迎著風口站到一桌子人吃完,才得了一句:“你怎麼還杵在這?天色不早了,你就住在客房吧。”

是夜。

陳嬌嬌躺在單薄寢被鋪著的床上看著窗外的月,月色如水,帶著幾分冷意。

“咳咳。”

她將身上的棉被裹得緊了一些,蒼白的臉上染上了幾分緋紅。

她自知,自己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好在,她已托人快馬加鞭把信送去了邊陲,提醒哥哥敵軍狡詐,窮寇莫追。

但願如此,兄長能躲避那場災禍。

淩驍侯雖然諸多不好,但是人品貴重。

她剛纔托付親信將還魂丹送到了侯府,此舉算得上是救命之恩。

等她身死後,他必然能多照拂爹孃和哥哥……

窗外廊下,麻雀嘰喳,還伴著小丫鬟的閒談。

“瞧大姑娘那狐媚樣,像個病西施似的,怪不得惹郎君們心疼。”

“聽聞陛下兒時還說要金屋藏嬌,立她為後,小小年紀便會勾引男人了。”

“淩驍侯世子不也是!好在他知曉了大姑娘在庵裡和野男人私會的爛事,這纔來得及在交換庚帖前改定了我們二姑娘為妻。”

陳嬌嬌捧著書,麵容未變。

可喜梅就不同了,她拎著洗腳水盆就朝著廊下潑去。

那群丫鬟一個個好似落湯雞,指著喜梅破口大罵,“小賤蹄子,你竟然敢潑我!”

喜梅冷笑,“黑燈瞎火,還以為是什麼東西嚼舌根,原來竟不是東西!”

“你罵誰不是東西?”

為首的丫鬟是陳芸芸的心腹,故意說難聽的話噁心大姑娘,哪裡受過這樣的氣,吊著眼梢啐道:“某些人叛國,才真不是東西!”

喜梅氣急,“老太爺是天子帝師,豈是你們這些人能汙衊的——”

“陳芸芸就是這樣教你們規矩的?”

陳嬌嬌冷淡的聲音在燈下響起。

她不知何時走到了窗邊,黑鴉長髮柔順披在雪肩上,襯得白皙的小臉隻有掌大,而那雙如煙媚波的眸子淬著寒冷,透著氣勢壓人的矜貴。

無人知道,她藏在袖籠中的手氣得顫抖。

祖父從未叛國!

祖父一生忠君愛國,他知道自己大限將至,又牽掛著新君根基不穩,被朝廷老舊勢力裹挾,便聯合謝玄演了這出師徒反目的戲碼,以身作餌,用最後一口氣協助謝玄剷除異己,換得如今的海清河晏!

這機密之事,若非她在書中看到,隻怕再無第三人知曉。

陳家,俯仰行走於天地,隻求問心無愧。

這丫鬟是陳芸芸的人,來窗根底下嚼舌根顯然是她的主意。

外人怎麼說,陳嬌嬌管不著。

可是陳家人不行!

若不是沾祖父的光,他們豈能過上錦衣玉食的日子!

不求他們飲水思源,隻願不要落井下石。

陳嬌嬌心中的怨氣在這一刻都爆發了出來。

書中發生的點點滴滴讓她看明白了,長房這支萬般隱忍,隻會讓二房一家得寸進尺。

既然如此,她何須再忍!

“喜梅,掌嘴。”

喜梅一驚。

她不知道為何向來佛心的姑娘怎麼轉了性,但她卻喜歡這樣的轉變!

“得嘞!”

喜梅掄圓手臂,對著那人的臉左右開弓,恨不得使出全身的力氣。

冇一會兒,陳家的人就都來了。

丫鬟撲倒陳芸芸腳邊,“姑娘,奴婢奉您的命來給大姑娘添床被子,可是不成想大姑娘說您搶她夫婿,之後就拉著奴婢打!”

喜梅俏目一瞪,“你胡說!”

陳芸芸委屈極了,眼淚滾在眼眶裡打轉,拉著祖母的衣袖哭訴,“祖母,我知道姐姐和琅玉哥哥曾訂過婚約,如今若因為婚事鬨得我們姐妹失和,怕是會讓人看了笑話!”

說著,她乞憐地看向陳嬌嬌,“姐姐若是能原諒芸芸,芸芸寧願剃髮爲尼,終生不嫁!”

陳老夫人慈愛地拍了拍陳芸芸的肩膀,“傻丫頭,你這是說什麼話!”

又狠狠地剮了眼陳嬌嬌,“陳嬌嬌和顧世子並未下過婚書,哪裡算得上訂過婚?侯府老夫人早就相中了你做孫媳,哪有旁人的份!喜梅這丫頭潑辣蠻橫,此等刁奴須得好好教訓!”

陳老夫人也是恨透了陳家長房這支的。

幾十年前,她還做新媳婦時,就被江南名門出身的長嫂,即陳嬌嬌的親祖母,處處壓一頭。

而她丈夫是個庸才,遠不如大伯官運亨通,隻是一個芝麻散官。

即便過去數十年,她依舊恨透了他們!

家丁得令,爭先恐後衝上前,迫不及待想要在主子麵前表現。

“誰敢?”

陳嬌嬌眉眼冷冽,晚風吹起如墨的黑髮,通身散發的氣勢震得在場的人都愣在原地。

他們忘了。

陳嬌嬌雖然落魄了,卻是被三朝帝師親自帶大的長房嫡女。

這氣勢早就融在了血液和骨髓中,不是一朝得勢的螻蟻所能比擬。

陳嬌嬌粉唇輕啟,“陛下登基之時曾親口承諾開國功臣淩驍侯,其妻封為一品誥命。雖未冊封,但是君無戲言,老祖宗想動我的人,也得看看動不動得起?”

陳老夫人心中湧上恨意。

一品誥命,那是京都貴族婦人夢寐以求的封號。

她孜孜一輩子,如今也纔是三品!

陳老夫人眼睛一眯,“陳嬌嬌,你之前被人撞破不檢點之事,是我們幫你遮掩,如今卻擺起架勢,恩將仇報!”

陳嬌嬌柳眉一動。

她口中的不檢點之事發生在三年前。

那時,祖父亡故,她自願上山在淨月庵守孝一年。

誰料某天夜裡,一個模樣猥瑣男人忽然衝進來,撕扯她的衣服,想要強迫她行不軌之事。

她喊破喉嚨,也無庵內尼姑出現。

若不是一受傷青年為了躲避仇家,誤入了她的廂房,替她解決了那男人,怕是後果不堪設想。

就在她感謝青年之時,陳芸芸帶著人衝進來。

那青年雖敏捷跳窗離開,卻因受傷行動稍微遲緩,被陳芸芸看到了衣袂。

從那之後,陳芸芸連同他們一家便在京都誇大其詞,煽風點火,可是畢竟冇看到“姦夫”,因此這件事並未鬨大。

陳嬌嬌以為隻是巧合。

——直到,那本書給了她答案。

原來那個猥瑣男人是二房安排的!

她的祖父,一生都在為國家鞠躬儘瘁。

而二房卻做著手足相殘的勾當!

陳嬌嬌本以為,這些年二房眾人能對她有一絲愧疚,不料他們卻意圖拿此事繼續威脅她。

既然如此,那索性就撕破臉吧!

她看向了立在一側的管家,聲音清潤,“德叔,我大婚時要從老宅出閣,汀蘭閣你派人收拾出來。”

被叫做德叔的中年男人難掩激動,“是,大姑娘,老奴這就去!”

“站住!”陳芸芸急了。

這汀蘭居現在是她住著的,當然不能讓出來。

“大姐姐有所不知,德叔現在已經不是管家了,就是個看門的。姐姐想從老宅上轎雖然不合禮數,但是我們畢竟是一家人,西側一處院子荒著,不如就收拾出來給姐姐住。”

那處荒廢的院子原本是牲畜圈養的地方。

姚舅母陰陽怪氣,“芸芸,你還是太善良。從古至今,從來就冇有新娘在彆人家出閣的規矩!陳嬌嬌,你自幼就肆意乖張,如今露出真麵目,當真是不要臉麵了?”

陳老夫人冷一笑,“一個叛賊的孫女,能有什麼臉麵?”

陳嬌嬌水眸一眯。

她不緊不慢地從袖籠中拿出一張地契,“堂祖母,您既然做事講究臉麵,那鳩占鵲巢請問是什麼臉麵?”

德叔掌燈上前,照亮地契內容,白紙黑字寫著:

此宅,歸陳嬌嬌所有。

陳家人倒吸一口冷氣。

三年前,他們為了名正言順入主老宅,翻遍了所有房間,也冇有看到地契。

可如今這地契不僅出現了,而且寫的還是陳嬌嬌的名字!

陳嬌嬌依舊笑得溫潤,眼眸清亮如天上月,“三年前,祖父說要將老宅送給我當嫁妝,便更改了我的名字。”

實際上,祖父生命最後關頭,一心為國家儘忠,並冇有時間交代瑣事。

可他似乎知曉二房會得寸進尺,早早將這地契藏了在京郊宅子“家和萬事興”的匾額後麵。

她方纔便順著書中的交代,拿到了這封地契。

陳老夫人眼中閃過一絲寒光,“來人,把那契約給我搶來!”

家丁聞聲而動,陳嬌嬌並未反抗。

陳老夫人得意至極,毫不留情撕碎搶來的契約,扔在夜空中宛如飄雪。

喜梅看著地上的雪花白紙,急得哭了出來。

“堂祖母,你不會真的以為那張是真契約吧?”陳嬌嬌笑眼彎彎,“不會吧?”

陳家人自知被這丫頭誆騙,真地契還在她身上,當即恨得牙根癢癢,甚至動了殺心。

陳嬌嬌也看出了,“堂祖母,今天來之前,孫女特意讓喜梅去了趟淩驍侯府。若是準侯爺夫人有了三長兩短,你們猜——淩驍侯會如何反應?”

聞言,眾人打了寒顫。

淩驍侯自那處不行之後,性子越發古怪暴躁。

聽說從他院子裡抬出來的人一車一車運走,血肉模糊,皮膚如魚鱗般翻飛,每片血肉都仍舊粘連在皮膚上捲成了詭異的弧度。

更況且,天子念在他戰功累累,隻要他殺的不是皇親國戚,並不會深究……

陳老夫人臉色難看極了,當即就要昏厥過去。

陳嬌嬌看出她要裝死,輕飄飄落下一句,“今天晚上,就算是抬,也得把人給我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