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遷宮之日天氣和暢,未再下雪,是司天監選出來的好日子。

先帝後妃,太後高居慈寧宮,妃位以下無子之人長居普羅寺,其餘諸妃則遷居皇城西北角的慈安宮,唯有麗妃一人自請隨侍先帝,長守皇陵。

宮掖司忙碌了大半月,重新收拾了各宮宮殿,供各位主子居住。

車輦停在瑤華宮宮門外,秋葵扶著薑蕙,緩步往裡而行,一路細細打量。

瑤華宮紅牆綠瓦,重簷攢尖,宮外有一片小小的鎖月池,冬日裡覆蓋著薄薄一層冰雪,在陽光下光息流轉,瑰麗萬分。

宮門內則又是另一番天地,亭台樓閣、閬苑藻井,自中庭望去,隱約得見西北角的一片梅林……

可以說是華美精緻,處處用心。

這座宮殿的上一任主人是誕下先帝幼子的充儀寧氏,她出身低微,但頗有幾分寵愛,以至坐上了九嬪之位。

不過,據說寧充儀為先帝侍疾時言語不敬,在先帝去世前,就被當時的淑妃、如今的太後孃娘打發去宮外普羅寺了。

是不是真的言語不敬,薑蕙無心探知,她目光在殿內掃了一圈,瞥見宮掖司陪同的大太監全福眼底的忐忑,微微露出一抹笑意。

全福是宮裡的老人了,這會兒麵對貴妃,表現得極為謙卑,麵前這位主兒,不說家世背景,就說陛下的寵愛、腹中的皇嗣,也由不得人放肆,若是能得貴妃娘娘青眼,保不住往後那宮掖司司正的位置也能夠得著。

他心中思緒電轉,麵上殷勤道:“貴妃娘娘可還滿意?若是哪裡需要改些佈置擺設,隻管派人來宮掖司便是。”

“這就很好。”薑蕙頷首,“秋葵。”

秋葵會意,拿出準備好的荷包:“辛苦福公公和宮掖司的宮人了,公公買些茶點吃。”

全福大方接了,心裡對荷包的分量滿意,識趣告辭了。

慶豐追上前去,說要送送全公公。

宮掖司的人離開不久,內使司也派人來了,領頭的是個叫全喜的公公,身形瘦削,麵相端肅。

他身後跟著一串宮婢,這會兒站成兩排,立在剛清理過積雪的中庭,供站在廊下的薑蕙察看。

這是要薑蕙挑些新的人來伺候了。

按製,貴妃身邊設一位掌事姑姑、一位掌事太監、四個大宮女、四個二等太監、八個二等宮女、八個小太監,其餘雜役若乾。

“貴妃娘娘可有滿意的?”全喜躬身問道。

聽到這話,中庭諸人大部分麵露忐忑,眼含期望,顯然,瑤華宮是眾人認定的好去處了。

薑蕙看了秋葵一眼,秋葵會意,淺笑著道:“勞喜公公介紹一二。”

“欸!”全喜答應一聲,站到薑蕙身邊指著庭中某人,“這個名叫阿夏的,機靈得很,從前一直在內使司伺候,梳頭的手藝不錯。”

薑蕙抬眼望去,見是個麵容清秀的少女,看著不過十六七歲,表現尚算鎮靜。

這就是母親送來的人了。

她微微頷首,阿夏已經機靈地站到了秋葵身後。

全喜繼續道:“這個丫頭叫萍兒,雖然粗苯了些,力氣倒是很大,從前是在先太妃宮裡伺候的……”

一連介紹了一圈,薑蕙心裡有數,親自點了四個宮女並四個太監,剩下的由平姑姑再挑,其餘人仍叫全喜帶了回去。

日頭偏移,瑤華宮正殿瓊華殿外聚著新來的宮人,平姑姑正給他們訓話。

這些人,往後還要先看一兩個月,再慢慢往屋裡放。那個名叫阿夏的宮女,雖是母親送來的,也少不得要有這一遭。

秋葵幾個已經將帶來的櫃子開了,重新按薑蕙的心意收拾了一遍瓊華殿,這會兒陪在她身邊為她佈菜——折騰了一天,又到吃哺食的時候了。

晚菘悄悄進來,在簾邊等了一會,待屋內炭火烘掉身上濕意後,纔到薑蕙身邊低聲道:“主子,劉太醫那邊有結果了。”

薑蕙放下調羹,示意她繼續。

山楂和石榴已經自覺守到門外去了,晚菘聲音更低:“劉太醫說,那香爐裡摻了丹砂。”

丹砂?

薑蕙微微皺眉,她也讀過一些雜書,知道丹砂若是遇熱,會生出那些丹士口中的水銀,而這水銀,乃是劇毒之物,雖然看著分量不多,可她身懷六甲,哪裡能聞得這些?

晚菘又細細講了劉太醫所說若是誤服如何處理的辦法,便聽到薑蕙開口:“去叫慶豐過來。”

慶豐剛送完宮掖司的全福回來,薑蕙問道:“你說小林子與石美人是同鄉?”

“是。”

慶豐知道事情不容疏忽,仔細回想了一遍,才繼續道:“奴婢日前到內使司支借人手,因咱們瑤華宮馬上也要挑人,內使司的宮人們對奴婢頗為熱情,奴婢東拉西扯的,保證冇讓人瞧出目的……這小林子與石美人,據說都是南寧人,同一年小選入宮,後來一個分到宮掖司,一個去了長春宮,再之後,石美人連同另外一個宮女被太後孃娘看中,賜給陛下做了人事宮女。”

“那小林子呢?”

“還在宮掖司當差,奴婢旁敲側擊打聽了,他因與管這差事的大太監有些交情,才能撈到些給各宮主子跑腿送物件的油水活。”

“管事太監?”

慶豐點頭,不自覺吞了下口水,道:“是宮掖司管著丁字庫房的全寧公公,說是年老體虛,七月裡中了暑熱,已經去世了。”

殿內安靜了一瞬,薑蕙冇有再問,她思量片刻,對慶豐道:”將那香爐收好,本宮另有用處。”

晚膳後,鳳儀宮打發人來賜下遷居之禮,薑蕙瞧了一眼,見是尊白釉玄紋梅瓶,吩咐道:“喚阿夏過來。”

山楂答應一聲,疾步往外室去,不一會兒就帶著阿夏迴轉。

“奴婢阿夏拜見貴妃娘娘,請娘娘安。”來人甫一轉過繪著花鳥的紫竹插屏,便利索地伏跪請安。

“起來罷。”薑蕙打量她嫩白的手指和食指中指指腹間的老繭,問道,“你母親原先是公主府的女醫?”

“是。”阿夏恭敬道。

“女醫不在奴籍,你身家清白,大可於宮外尋一良人,怎會入宮?”

薑蕙望著阿夏,語氣和緩。

“回娘孃的話,奴婢父親是平城校場小吏,乾寧二十八年刺配瓊州,奴婢一家女眷充入教坊司,幸得公主相救,在府內做了侍婢。”

乾寧二十八年,平城……正是元徽太子出事的時候,先皇震怒,平城上下數百官吏都遭了大難。

薑蕙頷首,道:“你本名叫什麼?”

阿夏沉靜道:“奴婢本家姓張,賤名一個纓字。”

“那便喚你紅纓吧。”

“謝主子賜名。”紅纓複又跪下行禮。

薑蕙喚她起來,側身對山楂道:“山楂,你去外邊告訴平姑姑,另三個宮女依著紅纓改名,至於太監,讓慶豐自己做主就是。”

山楂出去傳話,薑蕙指著紫檀雲紋翹頭案上的梅瓶,吩咐紅纓:“往後送到瑤華宮的東西,你都再檢查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