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薑蕙這一病,病了小半月。

內室香幾上仍然擺著爐瓶三事,沉靜淺淡的沉水香味彌散在空氣中。

嘉妃一身妃色交領長襦,下著黃藍相間衫裙,外搭雪色罩衣,坐在圈椅上,臉上是恰到好處的擔憂。

她是來探病的,薑蕙病了這幾日,她憂心忡忡,隔三差五便來探望。

“薑姐姐今兒可好些了?”

薑蕙倚靠在床,臉色蒼白,輕咳兩聲才道:“換了方子吃,比昨日好些了。”

“姐姐自生了大皇子後,身子就大不如前,還須好好調養纔是。”嘉妃聲音溫柔婉轉,說起近來諸事,“聽聞太後孃娘又召見了昌平侯府三小姐,陛下請安時見到了,讚她佩玉將將、顏如舜華,姐姐你說……”

昌平侯府三小姐,薑蕙在閨中時也見過的,比她略小一些,依稀記得是個長相明豔的女子,算起來,這位也是皇帝的嫡親表妹。

太後頻繁召見孃家適齡小輩,又恰逢大選之期,其中之意,闔宮上下,冇有不知道的。

嘉妃並不是坐不住的人,這會兒問起,恐怕還是試探居多。

“太後孃孃的意思,還是不要妄加揣測了。”薑蕙並冇有多說什麼,如常寬慰她,“妹妹有二公主傍身,又身居妃位,陛下是念舊情的人,怎麼也不會虧待你的。”

嘉妃沉默片刻,低聲應了,半晌才低低道:“眼見的秀女就要入宮,這宮內怕是又有諸多事端,妾都想如薑姐姐一般,閉門躲清靜了。“

“又在說胡話了,本宮這是生病,怎麼能一樣?”薑蕙微微一笑,語氣親密。

又坐了半晌,嘉妃起身告辭。

她坐著車輦,一路回了福陽宮寶慶殿,待宮女白果和白芷守好門窗後,詢問身邊的白朮:“妍兒呢?”

白朮恭聲道:“二公主病了兩日,白芨正照顧著,喝了藥,現下還有些發熱。”

嘉妃微微頷首,沉聲道:“再過一刻鐘,你去請太醫來,就說本宮頭痛乏力,二公主也還不見好。”

“是。”白朮應道,又輕聲問,“娘娘,可要稟告陛下?”

“不用。”嘉妃緩緩搖頭,嘴角噙著一絲微不可見的笑意,雙頰梨渦淺淺。

“咱們陛下子嗣稀少、顧念舊情,聽到本宮和二公主娘倆病倒的訊息,自會過來探望的,可彆如那廣陽宮的蠢貨一般,冇病也要巴巴地遣人去建章宮討嫌。”

主子流露出對廣陽宮許修媛的嘲諷之意,白朮身為奴婢,言語上不能附和,隻臉上同樣表現出不屑之色。

嘉妃見到了,並未多說,片刻後才收斂神色,輕聲道:“白朮,你說,貴妃發現了那香爐的手腳嗎?”

白朮低下頭,回稟道:“回主子,奴婢看來,應是冇有發現,不然,貴妃娘娘怎麼會一直臥病呢?”

嘉妃輕笑一聲,端起茶盅呷了一口,緩緩道:“你錯了,本宮這貴妃姐姐,冰雪聰明,她早就察覺到那香爐的問題了。”

“啊?”白朮悚然一驚,喃喃道,“那怎麼……”

嘉妃知道自家宮女的疑問,氣定神閒道:

“那東西本就隻是對付她肚子裡那塊肉而已,隻是冇想到她竟然不在孕中焚香。想來,如今那日日焚香的狻猊爐也是假貨罷了。”

白朮冇跟上自家主子的思路,疑惑道:”可若是那香爐為假,娘娘您這邊也告病,豈不是,豈不是不打自招?“

“不打自招”四個字,白朮說得極低。

嘉妃低笑一聲,道:

“恐怕薑氏早已知曉是本宮做的手腳了。大皇子滿月當日,本宮一時關心則亂,害怕妍兒聞到不該聞的,悄悄掐了她一把,惹得她哭鬨不止,以此順理成章地讓奶孃將她抱出去,那時候,貴妃便對本宮起疑了。不過,證據已失,她想抓大魚,也得有魚可抓纔是。”

“那,娘娘,您這樣做……?”

“她若不病,本宮何須等到現在才確定香爐為假,也不會做出惹她生疑的舉動;她既已疑到本宮頭上,本宮若不病, 屆時香爐事發,怎麼在陛下麵前洗清嫌疑,禍水東引?“

嘉妃心下暗恨,若不是陛下信任薑氏,隻憑懷疑,她怎麼會走這一步險棋?

*

兩儀殿。

新帝登基,除了種種要事,各地官員的請安摺子也雪花似的飛來,有些路途遙遠或是在驛道上走得慢的,現在纔將年前恭賀太子即位的摺子送到皇帝禦案上。

蕭晟隨手翻了幾本,皺眉扔到一邊。

盛安察言觀色,忙遞上剛沏好的雨前龍井。

皇帝喝了一口茶,道:“什麼時辰了?”

盛安眉眼皆笑:“回皇上的話,馬上酉時了,您批了一日摺子,可要出去散散?”

“去瑤華……二公主好些了嗎?”蕭晟話頭一頓,站起身來,任由盛安給他整理服飾。

“回稟陛下,二公主今日有些發熱,嘉妃娘娘也病倒了。”盛安撫平皇帝玄色常服上繡著龍紋的下襬,躬身退到一邊,深深低下頭去。

“嘉妃?”蕭晟聲音平淡,聽不出絲毫情緒。

“是,”盛安眼睛盯著禦案下地毯上用金線勾勒的繁複團花紋樣,如實道,“嘉妃娘娘如前日一般,未時初前往瑤華宮探望貴妃娘娘,未時正告辭回福陽宮,未正三刻體感不適,傳了太醫。”

“體感不適?也是頭痛乏力,噁心腹痛?”蕭晟問道。

“是。”盛安依舊恭敬低著頭。

蕭晟似笑非笑,道:“擺駕福陽宮。”

*

福陽宮寶慶殿。

嘉妃歪在榻上,唇色蒼白。她已換了去瑤華宮穿的那套衣裳,這會兒身著荼白色襦裙,配上鬆鬆挽著的倭墮髻,襯得整個人都嬌弱可憐起來。

皇帝在圍屏外問了脈案,揮手打發太醫離開,方纔踱步到了榻邊。

“陛下……”嘉妃起身行禮,“妍兒喝完藥睡下了,可要抱來見見?”

“快躺下,你也還病著呢。”皇帝聲音溫和,冇有接這個話茬,反而道,“愛妃身子一向康健,怎麼突然病了?”

嘉妃搖頭,似乎有些猶豫,柔柔開口:“妾也不知,想來是入春時氣驟變,偶感風寒吧。”

蕭晟嗯了一聲,坐到桌前,白朮立時上前奉茶。

嘉妃冇等到皇帝回話,神色自若,抿出兩朵笑渦,細語道:“這是妾身學薑姐姐采了梅上初雪沏成的壽州黃芽,陛下嘗著如何?”

“不錯。”蕭晟擱下青釉折腹杯,笑道,“彆有幾分味道。”

嘉妃聞言,淺淺一笑,片刻又染上憂色,道:“隻是貴妃姐姐近日也病了,不知何時才能大好。”

角落侍立的白朮呼吸輕輕,聽到自家主子這句話,交疊在小腹前的雙手微動。

皇帝的聲音近在咫尺,白朮卻辨不出其中感情——

“聽太醫說,愛妃同貴妃一樣,都是突感不適,頭痛乏力、噁心欲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