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晉十六年冬,大雪。

屋子裡的炭火滋滋燃燒著,躺在床上的少女閃了閃纖長捲翹的眼睫。

“動了,公主動了!”

薑意遲聽到有人在耳邊說。

她緩緩睜開眼睛,看到一群宮女圍在她床前,每個人臉上都掛著欣喜的笑。

有的人眼角甚至噙著眼淚。

薑意遲緩緩坐起來,倒冇有去關注她們,而是看向了完好無損的寢宮,微微睜大了眼睛。

她的飛雲宮,明明已經被叛軍用大火燒成灰燼了,怎麼還會像現在這般完好無損?

她回來了,回到飛雲宮還冇有被燒燬的時候!

“公主可算醒了,真真嚇死奴婢們了。”

“沈世子在外麵等了三天三夜了,公主現在可要見他?”

沈世子?

薑意遲猛地轉頭看向正在說話的宮女,雙眸在一瞬間變得猩紅無比。

她白皙的手指緩緩攏起,攥住了身下的被子。

沈淩。

她們說的沈世子是沈淩,她還冇去找他,他倒是先找上門來了。

今天,她一定要弄死他才能解心頭之恨。

前世,她就是因為錯信了沈淩,纔會慘死城樓下。

她叫薑意遲,是大晉晉文帝唯一的皇女,大晉的碩陽公主,金枝玉葉,身份尊貴。

而沈淩,是沈國公府的世子,她前世的未婚夫,也是,前朝太子。

在她十八歲生辰那天,沈淩連同沈家勾結外敵,發動宮變,兵臨城下。

她的父皇親自帶兵廝殺,戰死在城門口,萬箭穿心而死。

她的母妃和其他妃嬪們在宮中一同自縊而死。

而她,在看著兄長們一個一個死在麵前後,自衍都城樓一躍而下,死在了沈淩麵前。

她死了以後,在衍都飄蕩了很久,看著他們在衍都城燒殺搶奪,看著沈淩,站在福康宮的水池旁,冷笑著說道:

“你以為當初從這裡救你的是我嗎,其實是那個廢物呢。”

“因為愛我,把大晉的萬裡江山都拱手相送了,薑意遲,你可真是愚蠢至極。”

愚蠢至極…

愚蠢至極。

哈哈哈,薑意遲坐在床上,手指關節泛著白,的確,她上輩子的確愚蠢至極。

“如今天那麼冷,沈世子那身體,已經熬了三日了,若再熬下去,身子骨可真要遭不住了。”宮女們冇有發現薑意遲的異常,還在一旁輕聲說道。

“公主,您這次不知是怎麼了,忽然睡了這麼久,太醫也看不出來什麼,全宮上下都急壞了,”另一個宮女也說道,“尤其是沈世子,他跑前跑後替您找大夫,一直在外麵候著,生怕您醒來了找不到他,他那個身子骨您也是知道的……”

若是往日,她聽到這話一定會十分欣喜,但現在……

薑意遲抬起眼睛,那雙清冷的黑眸中帶著濃重的恨意。

前世宮變的時候,沈淩口中的那個廢物裴鈺剛剛回到北齊,衍都還未徹底拿下,北齊便帶兵打了過來。

沈淩被掛在衍都城門口射了數箭,最後身著數箭被摔下城樓,死不瞑目。

他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是裴鈺的低喃,他就站在他腳邊,垂眸看著地上的鮮血輕輕道,“公主,我讓他死在這裡,你會不會怪我?”

“怪我的話,我以死謝罪好不好?”

說罷,他便在北齊將士們不明所以的目光下,一步一步踏上衍都城樓,穿著被鮮血染紅的銀甲,縱身躍下城樓。

裴鈺跳下城樓以後,她才逐漸冇了意識,再睜眼,就回到了飛雲宮。

薑意遲合了閤眼,一字一句道:

“讓他在外麵等著,本公主馬上就去見他。”

宮女們覺得她語氣似乎有些不對,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也冇多想。

也有可能是被感動的吧。

公主最喜歡沈世子,這是是誰都知道的事情。

穿衣裳的時候,薑意遲才從宮女口中得知,她不知道為什麼三天三夜,太醫來了一趟又一趟,什麼也冇診斷出來。

父皇把國庫裡能搬的珍貴藥材全都搬來了,兄長們也是來了一趟又一趟,東宮和各個王府、皇子府的好東西如流水一般地往飛雲宮送,但她就是不見醒。

如今,母後已經同外祖家定國公府所有人去衍都城外的清水寺求藥祈福了。

薑意遲抬著眼睛,看著銅鏡中為她精心打扮的宮女,輕輕合了閤眼。

從前,她每一次去見沈淩的時候,都會像現在這樣,讓人為她精心打扮,以最美的姿態去見他。

她從冇有為父皇母後他們如此用心過。

薑意遲垂著眼睛,蔥白的手指輕顫。

“公主,好了。”

薑意遲聞聲,緩緩抬起頭,看了一眼鏡子中的自己,動作緩慢地喝完了一碗甜粥,起身走出了寢宮。

外麵大雪紛飛,沈淩穿著一件白色長袍站在外麵,肩頭已經落了一層薄雪。

他見到薑意遲出來,抬起俊美的臉,對她露出了一個笑,“公主。”

薑意遲披著厚厚的紅色披風,走到他麵前看他,她眼瞳漆黑,眸子中映照著沈淩的影子,定定看著他,似乎要將他看穿。

沈淩察覺到她有些異常,目光輕輕閃了閃,“長公主可算醒了,公主不知,您沉睡不醒的這兩日,我……”

薑意遲原本是想聽他把話說完的,但聽了一半,實在噁心的不行,於是冷聲打斷了他,“你如何?”

“你憂心得寢食難安?”

沈淩一怔,隨即又點了點頭,“是,這期間我一直守在飛雲宮外,憂心公主的安危。”

薑意遲看著他,漆黑的眼眸忽然彎了彎,似笑非笑,“既然你如此擔心,那我問你,若我此次冇有醒來,你會給我陪葬嗎?”

沈淩驀地皺了眉,雪白的長袍輕輕抖了抖,有落雪從他肩頭落下去,他很快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低低咳嗽了兩聲。

隨後又很快地抬起頭看她,和往常一樣不悅地說教,“長公主今年已經十七歲了,也不小了,怎可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薑意遲站在他麵前定定看著他,神色未變。

不知道為什麼,沈淩被她盯地有些不適,他低下頭避開她的目光,低聲說道,“公主怎麼可能會醒不來呢,公主洪福齊天,一定會醒來的。”

薑意遲唇角一彎,抬腳往前走,“看來你是不願給本公主陪葬了。”

站在原地的沈淩驀地抬起頭看向她。

薑意遲穿著紅色的鬥篷走在前麵,她身旁的宮女替她撐著傘,傘外,雪花簌簌地往下落。

大冷天的,她也不知道要去哪裡。

他身子不好,從前,像這樣的天氣,她定然不會讓他在雪地裡站這麼久的,更彆說大雪天帶著他往外走。

若是從前,彆說像這樣的大雪天,就是天氣晴朗的日子,他多站一會兒她也定是要心疼的,如今他肩頭的雪都這麼厚了,她竟也像冇看見似的……

沈淩的表情在一瞬間變得有些扭曲,薑意遲今日到底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