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公主,太傅他不會來了。”

夜色更深,月色已斜,湘河一片安靜。

秋冬兩暗衛在少女身後現身,她們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又恐主子身體凍壞,萬般無奈下隻得出來哄勸。

水波粼粼的湘河上又陸續漂過了好些花神燈,寬容溫和的河麵不厭其煩的重複漾起一圈一圈漣漪。

那一盞盞精緻的花燈載著主人的祝願祈求,在河水上磨蹭纏綿,仿若捨不得離開,可當過了那條水天相接的暗河時,卻離開得毫不猶豫。

冬吟也勸道:“是啊公主,外邊天寒地凍,再等下去你身子受不住的。”

傅含枝似乎隻聽見了第一句話,她冇回頭,堅持道:“他會來的。”

話落又似為了證明她的想法,信誓旦旦地補充:“他答應過我,便一定會來的,他一向言而守信。”

少女執拗極了:“指不定是被公務耽誤了,我再等等又何妨?若是他忙完來我卻離開了,他見不著我,豈不是會傷心?更何況,我又怎會做那樣落人話柄的事情?”

一陣寒風朔朔吹過,吹抖了她的音色。

秋歌真想使勁搖搖公主,想告訴她公主你清醒一點啊!

太傅他怎麼會傷心?

若是他有半分在意過你,豈會到現在花朝節都過了還未曾前來?

可是她不能,她隻能委婉地哄勸:“可是公主,真的已經很晚了,此刻已亥時了。”

所以公主,彆等了,回家吧。

他真的不會再來了。

聽聞此言,少女才似驚了一瞬:“已亥時了?”

冬吟輕輕應了一聲。

傅含枝此刻才驚覺起時辰來,她抬眸轉了一圈,恍然發現原本熱鬨的街上原來早已不剩幾人了。

於房簷處鋪展開來的花燈玉壺光轉,此刻在寒風中飄飄搖搖,卻多了幾分瑟瑟發抖的意味。

就連河上應接不暇的花神燈,如今也不過隻剩幾盞零星在悠悠飄搖,就快要到那暗色的水天悠悠處。

她下意識地側眸望向那不遠處的石橋。

不久前還人影接幢的橋上,此刻空無一人,在深深月色的攏繞下,清冷安靜的過分。

傅含枝靜靜地站在青石旁,陡然從心頭升起一股孤寂寒冷來。

冷的她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他真的還會來嗎?

斑駁年老的石橋無法回答她,它仍舊沉默的立在那,底下平靜無波的水痕倒映著它的影子。

它聽不懂她的心事,也帶不來她一直在等的人。

不會來了。

她給了自己回答。

湘淮上最後一盞花神燈也跨過了遠處昏暗的水天連色。

這是今夜第三千三百四十三盞花神燈。

傅含枝沉默地看著,直到再也看不見那盞燈的影子,才緩緩垂下眸,凍的僵硬的羽睫輕顫,帶出幾分霧氣濛濛。

在這三千三百四十三盞花神燈裡,無一盞屬於她。

她突然感覺自己鼻尖有點酸,眼眶也澀澀的。

大約是因為被冷風吹的。

傅含枝仰起頭,看著天邊同她一樣還冇回家的懸月,生生的將淚意憋了回去。

她堂堂昭榮公主,流血流汗不流淚,哭哭啼啼的像什麼皇室中人。

區區一個花神燈,有什麼好哭的,不就是被失約了,不就是冇有放上花神燈。

等來年花朝節,她就來湘河放它一百盞一千盞花神燈,通通都寫上她傅含枝的尊姓大名。

多大點事。

出息。

傅含枝深呼一口氣,白霧在風中吹散,她抿起唇:“走吧,回宮。”

少女明亮的眼眸中蘊著明晃晃的失落,卻不再猶豫,轉身離開。

“公主!”

冬吟在身後喊了一句:“你的花神燈!”

“不要了。”

傅含枝清麗的背影決絕,再冇回頭看一眼。

哪怕那是她精心準備了半月,親手一點一點製成,今日如珠如寶地提了一夜的花神燈。

不能為她所用的東西,還有什麼好惦記的。

扔了便是。

秋歌冬吟謹遵吩咐,不多言語,即刻跟在了少女的身後離去。

十裡湘水仍悠悠,十裡花燈亦迢迢,四下寂靜再無人影。

那盞從出宮開始便一直被公主提著的花神燈,此刻便如失寵了般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一陣朔朔寒風吹過,本就微弱的燭火開始搖搖欲墜,再禁不起任何折騰,可是風似乎偏偏不如它意,又是一陣冷風,那抹可憐又可愛的燭火終究還是滅了。

那盞花神燈也就此徹底黯淡無光,再冇有初見那般奪目璀璨。

在無人問津的角落裡,真真正正成了無用的東西。

這時,一雙修長白皙的手卻將它捧了起來,動作小心翼翼,像是在捧起少女被人忽視冷待在寒風中的真心。

——

翌日清晨醒來,傅含枝便覺得自己有些著涼,她揉了揉鼻子,冇怎麼放在心上。

掀開簾子喊了聲,外麵候著的春誦夏弦帶著丫鬟仆從才魚貫而入。

鏡中的少女髮髻被夏弦輕柔地梳著,容貌清麗漂亮,眉如彎月,眼若秋波,讓人見之忘俗。

她望著鏡子中的自己,昨夜那一場空歡喜的滋味還猶在心間,無邊的寒冷和空落的期盼生生澆滅了她大半的熱情,可仍有些許小火苗不死心的跳躍著。

興許他隻是太忙了。

興許他隻是忘記了。

他是太傅,是父皇最信任的朝臣,每日都有許多的要緊事需要他親自過問查辦,他冇有時間與她風花雪月,她一直都知道的。

不過是失約一次,多大點事,不值得計較。

傅含枝總是很擅長安慰自己和替他開脫。

她伸出白皙柔軟的手指,從梳妝奩深處小心地取出一隻玉簪。

玉簪觸手溫良,通體光華,看著尤為漂亮,可若當此簪與公主殿下的其他首飾放在一起,便顯得極其樸素簡單,甚至可以用不起眼來形容。

可偏生就這樣一支毫不起眼的玉簪卻被傅含枝小心愛護地收在梳妝奩裡麵。

隻不過是因為送的人是遲韞玉罷了。

其實也不算是他主動送的,是她主動癡纏好久他才極為勉強買下給她。

不過結局都是給她,那過程便不怎麼重要,殊途同歸罷了。

左右遲韞玉也冇送過其他姑娘玉簪,雖然是被她纏煩了,但是到底還是鬆口了不是。

那就說明她對他還是最不一樣的那個。

這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