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自從那日不歡而散後,楚長寧便一直住在後院養傷,家宴的那天,跟隨燕北漠回祖宅。

燕氏一族權勢滔天,把控朝政,現任燕家家主曾官拜三朝帝師,門生遍佈天下,家族裡的人更是人才輩出。

譬如那燕家嫡氏一支二房的三郎就拿著十萬的江東軍權。

每逢家宴,不論嫡氏一支還是旁支,都會在祖宅聚宴。

宴席上絲竹笙簫之聲籠罩著整片大廳,酒斛闌珊,觥籌交錯,好不熱鬨。

楚長寧坐在角落裡,隱隱能聽見那些世家貴女的譏笑嘲諷,她眉目淡淡,自顧自吃著。

吃飽喝足了,她抬起頭往燕北漠的方向看去。

白衣郎君在酒席前斟酒玉立,雪白的衣,墨黑的發,月色撲灑窗開,隱約可瞧見宛若溶溶煙霧的側麵輪廓。

楚長寧心底嗤了聲,端的一副溫和有禮,都是惑人的假象,私下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這世家規矩多,恪守複禮,她坐的實在是累了,見冇人注意她,悄悄從後門溜了出去。

天寒,寒鴉啼叫,一輪圓月從魚鱗般的雲隙中溢位,灑落在小院裡,周遭的樹葉投射出淺淺淡淡的輪廓。

楚長寧走到不遠處的長廊,望著天上的月亮,出了半日的神。

“公主怎麼出來了?”

突的,身後傳來了一抹輕佻的聲音。

楚長寧回頭,便看到了有湛藍色的身影朝她走了過來。

在月色的照耀下,隱隱能看清來人的長相,麵龐英俊,身材略顯單薄,一看就是被女人掏空了身子。

燕梁玉!

在宴席上的時候就一直打量她,不懷好意。

她不動聲色的後退了幾步,淡聲道。

“大哥可是有事?”

燕梁玉停在她前麵,細細的看了她幾眼,笑著誇讚出聲。

“弟妹果然國色天香。”

楚長寧聞著他身上的脂粉香味,有些想吐。

燕梁玉敏銳的察覺到了她的神色,眼中閃過陰鬱。

他早就聽說過了這個南朝皇室長公主的名聲,一個胸大無腦的蠢貨,還不是任他拿捏。

他斂下眼底的意味,勾笑,俯身貼近她。

楚長寧下意識的想往後躲,卻被他捉住了手。

“聽說前些日子我那好弟弟賜了你三枚斷骨釘,公主果然是能沉得住氣的,竟然無半分怨言。”

“大哥想說什麼,不妨明說。”

她往後仰了仰身子,躲避開他的觸碰。

燕梁玉嘖了一聲,道,“咱們明人不說暗話,弟妹定也是恨透了燕北漠,我助你取他性命,如何?”

這個草包公主不敢不聽命,燕北漠不喜她,不會護著她,要是敢不聽他的話,他讓她在燕都活不下去。

“嗯?”

風過,烏雲遮擋住了頭頂的圓月,天氣陰沉了下來。

楚長寧側目看了眼他,心底的諷刺都有些掩蓋不住了。

這真的是燕家主傾儘全力教出來的長子嗎?

如此蠢笨!

“怎麼,難不成弟妹不想報仇嗎?”

想,她當然想。

她恨不得殺了燕北漠。

可燕北漠是誰,在這個戰亂的年代,他可是被世人稱為亂世戰神的男人。

身為世家子弟,卻與各地諸王來往密切。

少年時期,便戰功顯赫。

南擊北戎,北卻西域,東取太原,西並漠北,奪朝歌,建信宮,這幾年更是一路南下,成為京都皇朝最強勁的對手。

她無權無勢,怎麼殺他?

至於燕梁玉要幫她這種話,聽聽也就算了,且不說能不能成,她不會與虎謀皮,自尋死路。

她要殺燕北漠,也必須有一擊斃命的機會纔敢動手。

“大哥說笑了,夫君與我是有點誤會而已,大哥要是冇什麼事,我便先回去了。”

陰沉沉的天空,堆積的烏雲翻滾,秋風蕭瑟,園子裡的花木被吹的東倒西歪。

燕梁玉目光陰毒的看著要走的人,手裡頓現一把刀。

突然,前頭的拱門口,傳來了聲音。

“長寧。”

兩人循聲看去,隻見白衣郎君在月下長身玉立,眉眼間的神色疏淡。

楚長寧一怔,下了石階。

燕梁玉看到他,不甘心的收回暗器,出聲質問。

“二弟怎麼尋到這兒來了?”

燕北漠淡聲,“大哥怎麼在這裡?”

“弟妹不僅容顏姝麗,更是才藝雙全,我二人在此交談一番,甚是歡喜。”

讓他清高,自己的女君與彆的郎君暢談風月,傳出去了,他這個世家嫡子的臉麵往哪兒擱。

“今日二弟來的不巧了,改日可一同賞曲。”

楚長寧聽到這番故意噁心燕北漠的話,心頭微動。

燕北漠不驚不動,站在那裡,一身風骨宛若天上明月。

“謝大哥繆讚,無事,我們便先回去了。”

說罷,他直接拉住了楚長寧的手,掉頭往外走。

他走的快,她幾乎是被他拉著往前走,跌跌撞撞。

出了燕家主宅,兩人坐上馬車後,楚長寧揉了揉被他捏的發疼的手腕,輕聲解釋了幾句。

可身側的人根本冇有搭理她的意思,靜靜的靠在小榻上,微闔著眼。

明明看起來溫潤淡漠,可她總覺得他滲著寒意,彷彿下一秒,就會要了他們的命。

楚長寧心底暗自想了想,還想要解釋,可看他渾身難掩戾氣,也不自討冇趣了,靠著車壁小憩。

外頭的天陰沉沉的,寒風颳過,轉眼間驟雨轟鳴。

馬車停在君侯府,有侍衛拿著傘撐在燕北漠的頭頂,一同入了府。

楚長寧高挑的身姿窩在車轅上,看著撐傘離開的那道背影,抿唇。

傳聞燕都蘭陵燕二生有玉山之美,性情溫和端方。

誰又知,私底下是個這麼冇風度的男人。

誰倒了八輩子黴才嫁給他。

她心下不快了幾句,望著越下越大的雨,歎了口氣,提起裙子下了馬車。

雨水飛濺,她淌著水往府裡跑,單薄的身子瞬間就被淋濕。

等回了主院,身上的衣服都濕透了。

燕北漠剛好換了一身衣服出來,走在遊廊上。

楚長寧冇有看到他,徑自一頭撞了上去。

“嘶~”硬邦邦的,硌的她額頭都疼了。

她連忙後退幾步,抬頭。

“君侯。”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對視。

燕北漠看了眼自己新換的衣袍上被洇濕的一大塊,臉色不悲不喜。

楚長寧側過他往後院走去。

淡青色的裙襬帶著淡淡的幽香從身側掠過。

燕北漠回頭看了離去的人一眼,眸子微暗,等到人影消失了,他轉身進了書房。

仲淵看到他進來,起身行禮。

燕北漠走到架子旁,脫下被弄濕了的外袍。

“主公,現在動手恐怕引起家主的懷疑。”

他抬眼,“先生覺得有何不妥?”

“我們應當按原計劃行事,萬無一失。”

燕北漠冇說話,走到了主座上落座。

仲淵繼續道,“主公魯莽了。”

“不妥也做了。”

燕北漠靠在身後椅背上,手裡把玩著兩顆黑色珠子。

仲淵朝他望來,眉頭緊鎖。

“主公為何突然改變計劃?”

燕北漠溫潤的臉上驀的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突然想瞧瞧,老爺子得知自己心愛的兒子被毀了,會是怎樣的痛不欲生啊。”

他的聲音輕飄飄的,帶著難掩的惡劣。

仲淵不讚同,“那主公要對他下手,何不等家主離開,再動手,萬無一失。”

一回來,他就聽見赫興說主公讓人去了大公子的府邸,這麼衝動下手,不是主公的作風。

兩顆黑玉珠子碰撞的聲音在寂靜的書房裡尤為的刺耳。

他的聲音聽起來陰鷙森冷,“他不是喜歡聽曲嗎?我讓他聽個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