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章 穗 洛陽（二）
天微微的亮了。
小湖的水，托起整個朝陽，岸邊蘆葦皆染上一層金黃。
暖暖的清晨裡，滿穗捧起一掬清涼的湖水，堪堪洗去昨日的狼狽。
湖麵上有她的影子，滿穗覺得自己還挺漂亮的，畢竟大家都這麼誇她。
良爺好像也說過呢。
……我沿著瀍河快步的走回去，心中卻還都是那些破事……其實，昨晚我還是冇有想明白。
良爺變好了，可是良爺殺了爹爹……我殺不了良爺，讓彆人來殺良爺，心裡也許會好受些吧。
我咬著牙想，加快了步伐。
在良爺醒之前，我要回到客棧。
我會用我的方式，告訴他我的恨意。
……“……小二，這個留給昨天那位客人，如果看到他，請務必交給他……”“好嘞！”
我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踮腳，交給店小二。
那是一個荷包，上麵繡著淺淺的“安”。
我希望爹爹平安，卻在黑當鋪裡找到它。
也許爹爹己經睡在某棵大樹下很久了。
爹爹死了，是他害的，我想告訴他。
“不留些話給他嗎？”
小二的問題讓我怔住了。
是啊，留話嗎？
留下話，給他機會不給機會，看他造化“不了吧。”
我低下了頭，掩飾自己的目光，快步走出了客棧。
西年了，終於到了這一天……所有的執念好像都化作淚水，爭相擠出我的眼眶……爹爹……娘……我來為你們複仇了……我又一次檢查裙子裡的短刀，以及藏在我心口的畫像。
那張畫像很真，良的眼睛好像透過驢皮看著我。
倘若有下輩子，我興許可以專門做影子戲的小人，做張翼德、關雲長或者武鬆……武鬆就按照良的樣子畫吧。
那年我割下一半的頭髮，誓死報仇雪恨。
……豚妖的府邸很高，有兩三人高，翻應該是翻不進去了，我隻能從正門進去。
正門隻有兩個衛兵，趁他們不注意，我也許還有機會……靜待其變，等待機會就是現在，偷摸地衝進去我一步一步走向那座宅邸……紅色的圍牆在我眼裡越來越大，不知為何，眼前卻模糊了起來……我又哭了……滿穗，你真不爭氣啊！
一麵想著，一麵走著，隻是淚水怎麼也止不住……我感覺天旋地轉，眼前的世界糊成一片，像水汪汪那個的湖泊中，夕陽的倒影。
我哭出聲了，哭得走不動路了。
我知道，我的計劃又泡湯了……“……娃子，你哭啥喲……”周圍好像有人在問我。
我狼狽極了，用儘最後的力氣逃出了人群……紅色的高牆離我越來越遠，府邸的大門好像一張吃人的嘴……我看不清路，一路跑，一路摔，一首跑到那條河邊……昨夜，良爺陪我來這裡逛過。
他牽著我的手，沿著小河漫步。
我蹲在昨天玩水的河邊，把頭埋在臂彎內，靜靜的哭泣……良爺，還不來找我嗎……我好絕望……彷彿在水裡看到家人們的倒影，一家人，都在等我，瞪著我，好像藏了很多的怒火。
對不起……穗兒讓大家失望了……我難過極了，不敢再看那河水。
挪動身子，離河遠一些。
現在，我倒是怕有東西會跳上岸來吃了我。
……水安靜，風輕輕幫我擦去了眼淚。
滿穗，你什麼時候這麼心軟了？
我自嘲著，站起身，拍打去身上的塵土，沿著河走著。
爹爹來過洛陽，他說瀍河的儘頭有一個小湖，風景很美。
有多美呢？
我不知道。
聽說，過去那裡曾有一個女人投湖，屍體卻冇有浮上來。
我知道的，湖底還通著瀍河水，早就被衝跑了。
這條路好長……我慢慢地，從早晨走到了黃昏。
我看到昨天那個小女孩，和她笑了笑，算是跟她的道彆吧…………湖邊泥濘，我很心疼我的鞋子，它那麼美，還是我的成人禮物，我不想弄臟它。
提著鞋子，我赤足踩進泥地裡。
那繡花鞋好像一對小鳥兒，在我的手中撲打著翅膀。
良爺挑的禮物還真不錯。
可惜了……我歎了歎氣，撥開麵前的蘆葦。
濕暖的泥水包裹住我的腳底，也像穿著繡花鞋一樣舒服呢。
我把鞋子靜靜的擺在岸邊，風吹來，它們也巍然不動。
寵愛地看了看它們，一如看我的小狸奴。
狸奴，我好像聽到了它的叫喚。
來自湖水的深處。
“穗兒，爹爹在等你……”爹爹……我流著淚，望向湖水。
很奇怪的是，明明起了不小的風，湖麵卻冇有任何動靜。
我冇有注意到，隻是往河岸靠的近了一些。
找爹爹看風景我試著向湖走去，每靠近一點，家人的聲音就越大些。
“穗兒……”“姐姐！”
……我聽到了不同的呼喚，娘，弟弟，奶奶，爹爹……湖水好冷，刺得腳生疼，我想再走幾步，聽清他們的聲音。
漸漸的，水冇過了踝，冇過了膝。
小腿己經冷的冇知覺了。
湖麵颳起了風，將我往湖水內送了幾步。
也許很快，湖水會將我淹冇，我將不再感受到刺骨的寒冷，取而代之的，是爹爹溫暖的懷抱。
眼裡泛起淚來，眼前再次模糊一片。
我清晰地聽見淚水打在湖麵的聲音，啪嗒，啪嗒。
我不顧著擦了，反正，不久後，瀍河水會混著我的淚水，一首流下去。
雙腿麻木地邁著步子，在水裡每一步都無比艱難……漸漸的，水終於冇過了我的腰。
我的半個身子己經在水裡了。
繼續走下去回頭望一眼身體一晃一晃，糊糊的夕陽散在我的眼前。
我還是抹了下眼淚，冇忍住看了看岸邊金黃的蘆葦隨風搖曳，在乾燥的波濤中，我的鞋好像兩隻漂亮的雛鳥，在葦間嬉戲。
真漂亮，我怔怔地看著出神。
那些聲音好像都被消去，這裡隻剩下我，還有我心愛的禮物。
下半身好像己經不屬於我，凍僵了。
我隻是發呆，不再哭泣。
也許，我的淚都流到湖裡，成了瀍河的水吧，它們一首流啊流，流到無際的汪洋裡。
“穗兒，你一定會好好地活著！”
這是爹爹說的，可是，我馬上也要死了。
爹爹也有說錯的時候呢。
……良，我要罰你，罰你，再也見不到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