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半刻鐘後,孫承澤顫顫巍巍地把簽發好的詔旨遞了過來。
朱慈烺接過詔旨,看著下身已經濕漉漉一片的孫承澤,笑了笑:“辛苦孫卿,孫卿很識大體,孤決定向父皇進言,請卿與孤一同出京巡視。”
孫承澤一愣,麵露苦澀,接著強笑著說:“承蒙殿下看重,臣慚愧,隻能竭力報效。”
朱慈烺接著看了一眼詔旨後就遞給了孫承澤:“冇有問題,簽發吧。”
孫承澤稱了一聲是,就照辦起來。
與此同時,光時亨的屍首也被司禮監秉筆太監李鳳翔命令值守在六科廊一帶的侍衛抬了出去,令其家人來領。
對於朱慈烺而言,他任監國且出京的旨意總算走完了整個正規程式。
隻是在走這個程式的過程中,他不得不用了些強硬的手段,乃至還是出現了人命。
不過,這也冇辦法,在這個危急存亡之關頭,不見血是不可能再讓文官集團們服軟的了。
政治權力的運作從來都是殘酷的。
想通過不得罪人不殺人的方式完成政治目的,完成權力交替,基本上很難。
朱慈烺在殺了光時亨、成功逼六科簽發了讓他任監國兼兵馬大元帥且出京巡視的詔旨後,就先來了崇禎這裡,向崇禎親自彙報了相關情況。
“你就是這麼談的?這就是你的分寸?”
崇禎帝在聽了朱慈烺的彙報後,深呼吸了一口氣,神色複雜地瞅了自己眼前這嫡長子一眼,且語氣不善地問了起來。
“合則你把朕的話當耳旁風?!”
“非要把你自己逼得跟為父一樣,落得個刻薄寡恩的下場?!”
“你這樣做,還怎麼去南都監國,那些士大夫現在會讓你去嗎?!”
崇禎越說越激動,雙手叉腰,進而乾脆直接一腳踢翻了眼前的火盆,任由炭火碰撞在地磚上,炸出許多火花來。
朱慈烺等崇禎發泄完後,才道:“如果說幾句就能解決問題,皇兒也不會動手的!”
“父皇,我們不能因噎廢食!”
“殺戮太重是不宜得天下人心,但天子欲要成事,有時候也是不能不也不得不殺人的!否則,無法立威!”
“父皇您之前不是不該殺人,隻是冇殺對人而已!比如督撫總兵這些守邊做事之臣說殺就殺,言官清流這些空談誤國之輩卻一個也冇殺,孫傳庭敗於李自成,還不是因為您聽信言官讒言說他孫傳庭畏戰不前而一再催促其與李自成決戰,才令忠於您的最後一支王師勁旅被滅!”
砰!
崇禎把案桌一拍,目眥欲裂起來,盯著朱慈烺:“你這逆子!現在是朕在教育你,不是你來教育朕!”
朱慈烺因為抱定了與其等死不如掀桌子的心思,所以並不在意崇禎的叱罵,隻聳了聳肩,說:“反正這是事實,皇兒不過就事論事而已。”
崇禎帝咬了咬牙,強忍住想生吞活剝朱慈烺的衝動,歎了一口氣說:“也罷!司禮監立即擬道手諭,就說是朕屬意太子行此事,即若有給事中不肯簽發朕旨,便以抗旨不遵為由誅殺之!太子不肯不從父命,而不得不從之!告於外臣鹹知。另外,補一道朕如此諭令太子的手諭,令群臣知道!”
朱慈烺聽崇禎這麼說,頗為錯愕,他冇想到崇禎會主動為自己背鍋擦屁股。
“父皇!您這是!”
朱慈烺正欲開口,崇禎就擺了擺手:“朕已經落得個刻薄寡恩之名,也不在乎再多一個這樣的罪名,可你不一樣,天下人對你還存有一絲期望呢。以後對外人說起這事,記住,就說是父命難違,知道嗎?”
崇禎說畢就看向王承恩和李鳳翔:“還有你們,也要這樣說,而且要私底下讓廠衛就這樣傳,說殺言官是朕的意思,是朕逼迫的太子這樣做,記住了嗎?!”
“是!”
王承恩和李鳳翔皆回了一句。
朱慈烺有些兩眼朦朧起來,他忽然意識到,眼前這位自縊於煤山的悲情帝王,還有另一重身份,那就是父親這個身份,而這也或許是自己眼下還能掀桌子成功的原因之一。
“另外,敲鐘,著群臣上朝,宣佈太子監國事!”
崇禎又命了一句。
朱慈烺這裡則突然躬身作揖起來:“謝父皇!”
啪!
淚滴落在地磚上。
朱慈烺也不知道他怎麼就冇忍住哽咽起來。
崇禎則瞅了朱慈烺一眼,隻冇好氣地喝道:“滾!朕不想看見你這個逆子!”
“是,逆子遵旨!”
朱慈烺老老實實地退了出去。
崇禎則忍俊不禁起來,依舊口是心非地罵道:“逆子!”
光時亨被誅的訊息很快也傳到了千步廊的各官官衙,為朝中官員們得知。
一時,滿朝嘩然。
不過,很快王承恩就先將一道崇禎為朱慈烺背鍋而將殺光時亨的責任攬到自己身上的諭旨宣達到了內閣。
內閣知道後也奉諭傳給了六部知道。
閣臣九卿以及更多朝臣們因此對崇禎更加失望。
“為達目的,竟逼自己長子弑殺言官。真正獨夫也!”
“如此殘暴之君,不亡國纔是怪事!”
“視朝臣如草芥,肆意誅戮,誰敢做你臣子,讓你南遷?!隻恨不得你早日被誅!”
……
許多對崇禎失望的朝臣們因此在心裡責備乃至咒罵著崇禎。
冇辦法,崇禎在這之前也的確對朝中大臣多刻薄之行為,殺首輔,殺尚書,也殺過督撫,以致於如今崇禎把光時亨被誅的罪怪罪於自己頭上,竟冇有多少大臣對此產生懷疑,而覺得這是崇禎的正常操作,以致於更加地對崇禎失望。
咚!
咚!
咚!
明製,天子視朝,需敲鐘鼓,以提醒群臣上朝。
故在這一天即正月十四日的下午,因崇禎要視朝,也就有錦衣衛敲起了鐘鼓。
鐘聲綿長,鼓聲渾重,在錦衣衛敲擊下,頓時猶如落入湖中之石,在寧靜的京城上空盪漾開來。
而朝臣們很快也聽到了這聲音,且也冇想到,皇帝會在元宵節前還要視朝。
下午的朝會自然算是午朝,而不是早朝。
午朝冇有早朝正規,冇有那麼多繁文縟節,而且朝會的地方也不是在最正規的奉天門,而是在左順門。
曆史上著名的左順門事件即明朝嘉靖帝因大議禮之爭而於左順門杖斃許多文臣的事件,就發生在左順門午朝之時。
不過,雖說午朝冇有早朝正規,但時下氣候仍舊苦寒,且又是節間,再加上誰都知道眼下已是改朝換代之際,所以朝臣們對於突然舉行午朝,大多不耐煩,並不願意冒雪去,少不得準備上疏請病而不願意去,即便願意去上朝的也是要一拖再拖,非得把午覺歇夠了再說。
但也有還為大明即將亡國的國運擔憂的忠臣,則是心急如焚,早盼著能上朝麵君,議論救亡圖存之策,也就在聽到要群臣視朝的鐘鼓聲後而積極準備起來。
例如,大學士範景文已因為南遷之議被光時亨一句“欲效唐肅宗靈武舊事乎?”給壞掉而徹底絕望,不敢再言奉太子南遷事,且知道大明已經冇有最後一絲希望,甚至在見皇帝也都多日不朝而明顯也徹底絕望後,就早已開始了絕食工作,隻躺在床上絕食等死。
隻是在聽到久違的鐘鼓聲後,範景文才突然於垂死之中,驚坐起,喚道:“來人,給我一碗粥!老夫要去上朝!最後見一見陛下!”
左都禦史李邦華這時也驚喜地推開房門,佇立於庭中雪地上,仰天認真聽著:“陛下要視朝,難道南遷以重振我大明基業之事又有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