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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若芳 作品

第十三章:下問(二)

    

“咱們武朝開國至今已有七十又六年,太祖時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高宗陛下秉承太祖遺誌,與民修養生息,百姓也過的很好,是時國庫充盈,物阜民豐,盛世之相初顯哪。及至烈宗,窮兵黷武好大喜功,雖在位八年,卻將國庫揮霍一空,如今陛下在位一十二年了,這虧空卻仍未補完,唉,去歲應天府及附近的州縣遭遇大水,萬畝良田成為澤國,整個應天顆粒無收,因此朝廷不得不從周邊的常平倉向南直隸調配了糧食一百萬石用於賑災,然而禍不單行,上個月應天府又傳來地動的訊息,方纔建好的新房紛紛倒塌,傷人無數,百姓流離失所……故而,內閣聯名上書,請求暫先挪用西北的軍需,賑濟災民,陛下權衡再三之後同意了。”

秦閣老說了這麼多,卻見那位大殿下神色不動,並無憤懣之色,隻眼神晦暗不明,深不見底,頓時暗自點頭。

大殿下雖說長在軍中,不及二殿下和三殿下在人前露臉多,可這份定力和秉性,便十分出色,若他在朝中,隻怕二殿下和三殿下都要黯然失色。

楊道濟點了點頭,道:“多謝閣老直言不諱,解我心頭疑惑。可是,西北邊軍肩負抵禦瓦剌的重任,若無軍需供給,士卒拿什麼同那蠻人相抗,閣老以及內閣,可曾想過?”

他語聲不變,卻終究有些憤慨。

秦閣老歎了一口氣,他知道大殿下此次回京,主要便是為了西北軍需,可如今那一批物資都挪用到了災區,心急也是無用。

“一邊是數以萬計的人命,一邊是捍衛國威的士卒,內閣當時也是議了一整夜,十分為難。可救災如救火,人命等不得,軍需卻仍可籌備,是以,最後內閣才做出了這個決定。”秦閣老耐心解釋道。

楊道濟卻冇說話,他沉思了一下,才抬頭直視著秦閣老道:“閣老,您知道,我這次回京,第一個來見人的便是您,所以,請您如實告知,這回朝中藉故拖延西北軍需,是否還有忌憚西北軍,想要製衡之意?”

楊道濟說的十分坦蕩,秦閣老卻有些吃驚。

西北軍如今的統帥乃是鎮國公蘇裕,而蘇裕之妻乃是先皇後的親妹,大殿下的小姨,是以,大殿下自小曆練,便是在西北軍——畢竟西北軍軍紀嚴明,鎮守邊陲從無錯處,曾多次擊潰了北方蠻子的南侵。

可這赫赫威名,終究讓人忌憚了,這回動用西北軍需之事,便是那些人朝著西北軍動手的第一步。

這隱秘的緣由,朝中能看透之人寥寥可數,畢竟此次天災在前,那些人做的滴水不漏,毫無痕跡可循,若非他早已站在了大殿下的陣營,能設身處地的為西北軍著想,他也察覺不到這險惡的心思。

而大殿下年紀輕輕,竟能看的這樣透,心思之敏銳,可見一斑。

“殿下所慮不無道理,實不相瞞,老臣也有此疑問,但僅是猜測,尚無真憑實據,可以證明此次軍需被挪用之事確有人做了手腳。”秦閣老無奈地道。

楊道濟卻道:“閣老無需煩惱,此事太過巧妙,畢竟人命關天,於公來說,朝廷挪用西北軍需的確情有可原,因此,被人趁機推波助瀾也是無可避免之事。”

秦閣老點了點頭,深以為然。

“如今國庫之中,已經幾無存銀了。因此,若要立時湊出西北軍需,便隻能加重北方諸州的賦稅,然而去歲調撥往應天的一百萬石糧食,已經讓北方負重累累,若再要加稅,百姓便隻能吃糠咽菜,民不聊生了。”

楊道濟皺了皺眉,他自然知道,如今朝中不寬裕,若不然,父皇也不能批了內閣挪用西北軍需賑災的摺子,可西北十萬大軍,每日要吃要喝,軍屯雖能解決一部分口糧問題,可卻撐不了多久,到那時,士兵吃不上飯穿不上衣,如何安心鎮守邊陲?

倘若瓦剌得知,再揮軍南下,西北危矣。

這種情況秦閣老哪能不知?

他見楊道濟神色沉凝,愁眉緊鎖,便親手為他續了茶,好整以暇道:“殿下莫急,老臣有一個想法,或許可解如今西北軍需的困境。”

楊道濟抬眼看向秦閣老,虛心道:“請閣老賜教。”

秦閣老捋著鬍鬚笑了笑,忙道:“不敢不敢,不過是一個念頭,也是老臣一時的心血來潮。”

楊道濟卻十分鄭重,又恭敬道:“願聞其詳。”

一介皇子,戰功赫赫,還能這般虛心下問,可見其操守品行,秦閣老再次覺得自己受了承恩公的招攬,做了支援大殿下的決定十分正確,他欣慰道:“想我武朝四海昇平,雖偶有天災**,但輕徭薄賦幾十年,商業發展迅速,百姓之中,也有富可敵國者。遠的不說,就說這京都之中,有兩大商人會館,一為晉源會館,一為淮揚會館,其中網羅了秦晉與江南的諸多富商,若能得一而用,軍需之急,可立時得解。”

楊道濟略一沉吟,便道:“閣老此言甚是有理,隻是,朝廷為官不是匪,巧取搶奪有損國威,若那商人願意,本殿願以自身擔保,借銀一用,日後朝中撥了軍需,再如數奉還,閣老意下如何?”

秦閣老卻皺了眉,捋著鬍子不說話了。

俗話說,民不與官鬥,那些富商為得官府庇護,對官府政令十分尊崇,若官府開口相借,富商乖覺,大都願意自掏腰包,捐與朝廷,更彆說皇子開口了,隻怕那些富商爭著搶著要掏銀子呢。

可大殿下卻打算借。

一借一還,這事就麻煩了很多。

且若其中出了丁點差池,大殿下還可能被人以貪汙糧餉侵吞軍需的罪名告到陛下麵前,這樣一來,事情就難辦了。

秦閣老歎了一口氣,看著楊道濟清冷而堅定的眼神,不知是喜是憂。

大殿下看似清冷淡漠,卻心存良知,這樣仁善,與他來說,自然是好事,但與大殿下本身而言,卻不知是禍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