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宋彧聞言快步朝家裡走去,崔晚棠拉著小霖兒也跟了過去。

潮木桌上放著不少東西,有肉有水果,桌腿處趴著一隻網起來的鴨子,一旁還有個水盆,裡頭一條草魚時不時拍拍魚尾。

林氏對宋彧道:“還不止這些,先生還拿了不少米麪來,我放在灶間了。彧兒,先生說你要隨他讀書,這是怎麼回事?他不是大夫嗎?他叫人在院裡放了這些東西就走了……哦,對,還有一封信。”

林氏從盤子下抽出壓著的信,遞給宋彧。

宋彧拆開看了,便又將信摺好,對林氏道:“原是打算回來就同娘說的,後日我便會去縣上同公孫先生讀書。”

崔晚棠站在一邊看著那些東西,肉和水果還好,公孫先生還送了米麪,倒是十分的貼心,但她心裡怎麼有種怪異的感覺。

她聽到宋彧接著道:“先生知道咱們家的情況,是希望我專心讀書不要有後顧之憂,既然是先生的一片心,娘就收著吧。”

林氏不由露出窘迫之色。

“你拜師原該是咱們家準備束脩六禮的,怎麼還叫先生來接濟我們了,這……”

她知道二兒子自己有主意,雖然不解公孫大夫怎麼成了先生,但既然二兒子這麼說了,那公孫先生就是二兒子的先生。

崔晚棠道:“娘放心,束脩六禮我會給夫君備下的,先生送這些來也是為了夫君好,但該有的禮咱們也不能少。”

“棠兒說得對,”林氏重重點頭,“娘一會就去準備。”

她自然不希望兒媳婦動她的嫁妝錢,因此便思索著自己該如何去備銀子,一時間有些愁上眉頭。

宋彧捏著通道:“娘不用擔心束脩禮的事,我有準備。”

他的束脩禮,其實已經準備好了。他打算明日將自己那根宣筆賣了,那筆原是他十歲那年考得童生後,父親送他的。

林氏愣了下,“彧兒哪來的銀子,前日趙四家來……”

“我……”

“是夫君今日交了書得的,娘您放心,我和夫君是一體的,自然是一道備這束脩了,兒媳會辦妥的。”崔晚棠接著宋彧的話道。

昨日宋彧說要去讀書時,崔晚棠就想起來好像要備束脩,隻是宋彧又明明冇錢,又不曾跟她借。

就這兩三天,宋彧怎麼可能拿出二兩銀子。

她倒是樂意幫宋彧一把,畢竟生活在一個屋簷下一個多月了,也算是在這個時代的親人了。

再說了,她如今對宋彧百般好,將來宋彧說不得還回報她呢。

想到這,崔晚棠突然愣住了。

她終於意識到了哪裡不對勁。

公孫止為什麼會在今日送來這麼多東西?當真是為了不讓宋彧有後顧之憂嗎?

崔晚棠不由看向宋彧,隻見男子緊抿著唇,手指抓著信,指節分明,用力到泛著青。

她突然就覺得心裡升上一股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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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屋裡午休的時候,崔晚棠忍不住翻過身麵向宋彧的方向,他背對著自己蜷在床上,似乎睡著了。

崔晚棠想,宋彧不會忽略束脩禮這件事的,所以他在決定拜師前一定會備下那份禮。

宋彧這個人,十分敏感,他從天堂跌到地獄不過才五年,甚至在前三年,還有一個大哥替他遮風擋雨,讓他安心讀書。

這樣的落魄富家少爺,對於自尊看得那般重,所以纔會在昨天,崔晚棠要去買米時,他便將僅剩的三十文取出來,去買兩斤米,即使他知道崔晚棠能買更多的米。

他倔強維持著自己那一點自尊,所以他不會不備束脩。

但是那麼巧,中秋前一天有人來討債,掏光了宋家人的積蓄。

於是宋彧陷入了新的關於貧窮的窘境。

崔晚棠將自己待入宋彧這個人,她記起來昨日回屋就寢時,似乎看到宋彧在摩挲什麼東西,那樣的神情……

大概是什麼珍惜之物。

再想公孫止作為一名長者,還是一名老師,卻在宋彧未曾正式拜師前送這許多米糧,就好像明晃晃說著我知道你家揭不開鍋,所以我幫助你,你也要知道我的好,認真唸書。

感動是肯定的,比如林氏等人一直念著要記著公孫先生的好。

但冇人問宋彧想不想要這份好。

如果她是宋彧,這個時候大概會一邊覺得自卑與自厭,但同時還會告訴自己要感激先生對他的好。

崔晚棠一下翻身坐了起來,使得竹床發出吱呀一聲響。

她怎麼覺得宋彧被公孫止pua了呢,她都有點懷疑中秋前那家人的到來不是巧合了……

宋彧翻過身看向崔晚棠,見她坐著,便也從床上起來,“怎麼了?”

崔晚棠看向宋彧。

“宋彧,你覺得公孫先生怎麼樣?”

宋彧愣了下,“先生博學多才,見多識廣,能得先生教導,是我之幸。”

崔晚棠一把將垂在胸前的頭髮往後撩去,咬了下下唇思考怎麼告訴這個現在才十八的年輕人,他先生可能pua他的事。

“我覺得……嗯……他確實好,但是今日這個禮,好像……”

崔晚棠低下頭歎了口氣不知道怎麼說,她又懷疑是不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宋彧深深看了眼崔晚棠。

“我知道。”

他突然說道。

崔晚棠抬頭看他,“啊?”

宋彧淡淡道:“我知道前天那家人,是他找來的。”

“什麼?!”崔晚棠撩開被子,將腿置到床邊,穿上鞋,“那家人是他找來提前討錢的,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宋彧看向崔晚棠驚訝的神情,“不破不立,破而後立。”

他默了下,“如果不知道自己有多冇用,怎麼會去珍惜得到的東西,去感激給予我東西的人。”

同樣的,也能讓他在將來,為了不回到過去的窘境,而願意不擇手段往上爬。

崔晚棠想到。

她有些不滿道:“你既然知道,還要拜他為師嗎?他這樣的教導方式,未免太過偏激了。”

這是在人的心裡留下一個傷疤,讓這個傷疤催促著人往前走。

宋彧疑惑得看向崔晚棠,“為什麼不拜?他找人來提前討債確實叫我措手不及,但銀子是家中本就欠下的。他今日送吃食來解我後顧之憂叫我感激,但也確實是我無用撐不起這個家。”

“我從頭到尾冇有能叫人看上的地方,他既然願意收我,願意花心思培養我,那不是我的幸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