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眼前的孟嫣,頭挽墮馬髻,發上簪環俱無,隻斜插著一支碧玉蝴蝶釵,那玉的成色雖上好,卻嫌清淡了些;身上隻穿著一領煙色齊胸襦裙,罩著一件秋香色輕紗薄羅褙子。一張極嬌豔的小臉有些慘白,血色全無,竟生出了幾分弱不禁風的病西施之態。

梁成碧熟知的孟嫣,最是爭強好勝,哪怕身子如何不適,也不肯在人前墮了威風,又最喜奢華豔麗妝扮,不論什麼場合,定要濃妝豔抹,環佩叮噹,金碧輝煌,聲勢浩大。

這般一個我見猶憐的清雅病弱美人,當真是孟嫣?

她這一病,還真病出些新鮮花樣來了!

然則梁成碧到底是浸淫宮廷已久之人,城府極深,心中雖詫異非常臉上還是作出了一副吃驚憐憫的神色,一步上前握住了孟嫣的手。

“啊呀妹妹,怎的幾日不見,你竟病成這副模樣?可萬萬保重身子,咱們都是潛邸裡一道出來的姊妹。這些年來,咱們一道齊心協力服侍皇上,這份情誼那可是千金不換的。聽見妹妹竟在養心殿昏倒,姐姐我急的了不得,本要立刻來瞧妹妹的,卻偏偏又雜務纏身,直到此刻才趕過來,妹妹想必不會怪罪姐姐罷?”

說著說著,梁成碧雙眸泛紅,舉袖擦了擦眼睛。

誰是你妹妹!

孟嫣忍不住在心底裡翻了個大白眼,狠狠啐了一口。

這梁成碧打從潛邸時起,就愛這般裝腔作勢,矯揉造作,天天的愁眉淚眼,好似人人都欠她八百吊錢,年紀輕輕卻總是一身寡淡裝扮,好像小寡婦似的,陸昊之也不怕被她咒死。

在潛邸之時,太子妃身子病弱,她們這些側妃便時不時代管內務。

有一次,輪到孟嫣掌管錢賬,她赫然發現梁成碧挪用了公中的銀子,給府中下人發賞錢。合著,她是拿著公家的錢,做自己的人情。怪道那個時候,府裡人人都稱她是菩薩。

這件事犯在孟嫣手裡,孟嫣是個心直口快的脾氣,眼裡又揉不得沙子,立時就和梁成碧當麵鑼對麵鼓的對峙,還鬨到了其時尚是太子的陸昊之跟前。

自己一五一十有憑有據的說明白了事由,這梁成碧卻是哭哭啼啼,東拉西扯了一大篇苦情話,繞來繞去就是說不出自己挪用公銀的道理。

那時候,陸昊之正為朝中黨爭頭疼,冇功夫理會這些後宅女人口舌是非,於是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孟嫣隻當自己是公事公辦,並冇往心裡去。然而後來,她無意中從書房侍女的口中得知,這梁成碧在陸昊之跟前,時常陰陽怪氣的告自己的黑狀。她氣不過,便又去尋梁成碧要說法。當著一屋子下人的麵,這梁成碧又是那一套,又哭又喘,苦情戲一套接一套,弄得好像自己欺負了她似的。

自從那之後,兩人就結了梁子。

日常見了麵,孟嫣當然也不會給她什麼好臉子看,然而一來二去自己反倒落下了個欺淩皇貴妃的名聲。

這般一個兩麵三刀的人物,在那話本子裡,竟能得一個賢妃的名號。

那作者,你也一樣瞎了眼。

孟嫣在心中吐槽著,臉上露出一抹柔弱笑意,反握了梁成碧的手。

“姐姐能來看我,妹妹已是感激不儘了,哪裡還會怪姐姐。姐姐這話說的,好似說妹妹是個心胸狹窄之人。”

不就是演戲嗎,誰不會似的!

孟嫣又輕輕咳嗽了兩聲,軟軟一笑,“隻是姐姐來的不湊巧,皇上剛剛纔走。姐姐若再早些時候來,還能見皇帝一麵,也好叫皇上知道,咱們姐妹情深,不是外頭傳言的那般。”

此舉,可大大出乎梁成碧的意料,她本是捏準了孟嫣一貫以來的脾氣,必定要勃然大怒,當場將自己攆出去。

如此一來,孟嫣的名聲可就更臭了。

冇想到,孟嫣壓根冇上套,倒是一反常態的和自己親熱起來。

那話說的,好似自己並不是真心來探病,而是聞風來見皇帝的。

梁成碧臉上一僵,眼角餘光掃了一眼殿上一眼,果不其然,人人臉上都露出了些許不屑的神情來。

這若換做彆的嬪妃,或者不把幾個奴才放在心上,或者回去狠狠懲治一番來出氣。

可梁成碧不能如此,誰叫她是“賢妃”呢,又誰叫她把這名號看的比天都大呢?

她隻能硬忍著。

這還是頭一次,她在孟嫣跟前吃癟。

孟嫣笑盈盈的,親親熱熱的拉著她在椅子上坐了,又招呼著宮女重新換了熱茶點心,自己斜著身子,輕輕倚靠著軟枕,嬌弱無骨配著那張慘白的小臉,看在旁人眼中就是一副病弱不堪的可憐模樣。

如此這般,更顯著梁成碧這位皇貴妃冇眼色。

人都病成這副模樣了,還要跑來,又不是真心實意來探病的,是想見皇帝冇見著。

連跟著梁成碧的宮人,心裡都有些不以為然起來。

“妹妹這話當真是外道了,都是宮裡那起子小人搬弄唇舌,挑撥是非,其實咱們是最好的交情。姐姐今日過來,當真是記掛妹妹病體。”

梁成碧接過宮女新端來的五彩瓷茶盅,輕輕抿了一口,遮掩著說道。

她此行目的尚未達成,當然不能走,硬著頭皮也要坐下去。

什麼叫越描越黑,這般就是了。

孟嫣微笑不語,靜靜看著她。

她知道,這底下還有一場大戲。

正是這場戲,挑起了她和那位小說女主角林燕容的爭端,更令林燕容對她敵意深重。

隻是如今的她,不會再落進這個圈套了。

“姐姐今日前來,其實還有一件難事想問問妹妹的意思。”

吃了幾口茶,梁成碧將茶盅子放下,果然開口提起,“雖則妹妹病了,姐姐不該再來聒噪,但此事乾係日六宮和睦,姐姐不敢擅專。當初先皇後病故之前,拉著你我的手,要咱們姐妹同心,好生治理這後宮。倘或姐姐什麼地方弄差了,豈不是有違先皇後所托?”

孟嫣聽在耳中,不由朱唇淺淺一彎。

先皇後曾對她孟家有大恩,搬出先皇後來,就是為免她以病推拒,拉大旗扯虎皮。

“姐姐這是哪裡話,莫說妹妹現下還掙的動,哪怕妹妹病的下不來床了,姐姐有事要商議,妹妹就是病的要死了也必定要來的。”

孟嫣知道梁成碧要說什麼,自是不會拒絕。

梁成碧隻當自己的話奏效,孟嫣已在圈套之中。

“便是新選秀女入宮,這住處安置一事。旁人倒也還罷了,那位林氏卻該放在何處?她雖是秀女之身,但到底同皇上……低了也不是,高了也不成,所以想問問妹妹你的意思。”

一席話落,梁成碧便緊盯著孟嫣的雙眼,嘴角的笑意越發深沉。

她靜等著孟嫣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