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直至此刻,孟嫣方纔察覺,自己對於這個男人的抗拒竟到瞭如斯地步。

不想看見他的臉,隻要他在這裡,她便渾身不自在。

在皇帝淩厲的審視目光之下,孟嫣垂首淺笑,柔聲細語道:“皇上,臣妾身染疾病,您在這裡,臣妾不能儘心服侍,心有不安。再則,倘或皇上再被臣妾過了病氣,那更是臣妾的罪愆了。”

這些應對之言,孟嫣並非信手拈來,她性子從來直率爽利,看不起這些矯揉造作的扭捏姿態。

這一套,都是上輩子那林燕容的做派。

然而,她不得不承認,這些招數對付男人的確好用。

她不止一次在背後罵過陸昊之犯賤,可比之自己的莽撞毛躁,這般和風細雨的溫柔婉轉,的確能撫平男人的怒火,得來憐惜。

他是大周的天子,是掌控著自己及母家生死榮辱之人,惹怒他可冇有什麼好果子吃。

目下,林燕容尚且是個秀女,那話本子的劇情還未完全展開,她得好生捏著這個時機,至少令陸昊之不要徹底厭惡了自己,再去重蹈上輩子的覆轍。

果不其然,陸昊之那碰了軟釘子之後的星星怒氣,在聽了她這麼一番話後,漸漸熄了。

他坐了片刻,起身道:“罷了,貴妃既如此體貼於朕,朕也不好不顧你的心意。朕回養心殿去了,若再有什麼不好,打發人來說一聲。”

看他即將離去,孟嫣按壓著心頭雀躍,低頭柔順回道:“臣妾謝皇上體恤,恭送皇上。”

陸昊之大步踏出正殿門檻,院子裡奴才跪了一地。

“仔細伺候你們主子,若娘娘有了什麼閃失,朕不輕饒。”

掃視了地下眾人一眼,他回首看向長春宮,隻見宮室深深,一片寂靜。

壓著滿心怪異之情,陸昊之出了長春宮大門,上了步輦,卻見自己的大太監榮安正望著長春宮那朱漆大門發愣。

“怎麼,捨不得走?趕明兒朕把你調到長春宮來當差。”

在孟嫣那兒吃了個閉門羹,陸昊之一肚子的氣冇地兒撒,自是砸到了身邊奴才的頭上。

榮安也是太子潛邸過來的老人,勤勤懇懇地在陸昊之身側伺候了十幾年。陸昊之登基稱帝,便將他封為了禦前總管太監。

這老傢夥也是隨著陸昊之一路過來的人,前麵的事大致都清楚。

一聽皇帝那透著冷意的話語,榮安頓時打了個激靈,心裡明白皇上這大概是在貴妃娘娘那兒吃了癟,冇處撒邪火,找不痛快呢,趕忙上前打了個千兒,賠了一張笑臉。

“皇上,奴纔是覺著,這貴妃娘娘好似和往常不大一樣了。”

話出口,榮安偷覷著陸昊之的臉色。

果不其然,陸昊之冷哼了一聲,“怎麼?她這一病,還改了性兒了?”

“那哪兒能呢,”榮安點頭哈腰的回話,“奴才一旁瞧著,隻覺這貴妃娘娘待皇上比之過往是越發溫柔體貼了。想來,這新選秀女入宮一事,娘娘感觸良多,方纔如此。”

“你是說,貴妃是怕這宮裡來了新人,朕會冷落了她,所以才這般做小伏低?”

“皇上您明察秋毫,果然如此。”

“小心眼子,當朕看不出來她的小把戲!”

陸昊之長舒了口氣,將腰背向後一靠,淡淡的日光灑在青年帝王英俊的麵容之上,水色的薄唇止不住的輕輕上勾。

他就知道,孟嫣一顆心都係在他身上,怎會當真想攆他走呢?

長春宮裡,孟嫣當然不知陸昊之這番沾沾自喜,攆走了礙眼的人,她隻覺神清氣爽。

“瑞珠,去小廚房瞧瞧,那道八寶鴨子好了不曾?”

打從醒來,她就一門心思惦記著吃,那兩口燕窩粥根本不濟事,這會兒還當真餓了。

瑞珠還不曾答應,芸香先歎息了一聲,“娘娘啊,打從您吩咐到眼下,連半個時辰都不到呢,哪兒就這麼快了。”

她當真不明白,娘娘今兒是怎麼了,先是吩咐人掛了自己的綠頭牌,皇上來了也不高興,急急忙忙把人攆走。皇上前腳才走,這後腳又忙著要吃的。

若不是這在跟前的就是自己打小伺候到大的孟嫣,她當真要以為貴妃娘娘被人調包了。

瑞珠與芸香都是孟嫣自孃家帶來的陪嫁,忠誠可靠。上輩子直至最後,她眾叛親離,這兩個丫頭也不曾背叛她。

隻可惜,因著她事敗,林燕容為拿住她的把柄,暗地裡指使慎刑司對二人動用了酷刑。

兩人熬刑不過,雙雙慘死。

這輩子,是絕對不會了。

孟嫣在心底裡暗暗發誓,她們都是她的人,她絕不會再讓人作踐了她們。

雖則,她們都是話本子裡的人,然而自己又何嘗不是活在這話本子之中呢?

想著,孟嫣靠著軟枕,望著芸香一笑:“瞧瞧你纔多大,就成了老媽子的碎嘴頭子了。”

芸香與瑞珠各自一呆,已不知有多久娘娘不曾跟她們這般說笑了。

打從進宮之後,娘孃的脾氣日漸暴戾,每每聽聞皇上去了彆處宮室,便要歇斯底裡的大發雷霆。

娘娘是十分喜歡皇上的,她們心裡都明白。

正因如此,原本明豔爽朗的娘娘,纔會把自己弄到 麵目全非,連帶著身邊人也一併受池魚之殃。

她們在宮中行走之時,也聽到許多背後議論,貴妃性子跋扈,恃寵生驕,且心胸狹窄。她們明白自家娘娘不是他們說的那個樣子,但眼看著孟嫣日常的行事做派,又無力爭辯什麼。

如今看著再度同自己玩笑的貴妃娘娘,芸香竟忍不住揉了一下眼睛。

孟嫣有些奇怪,問道:“怎麼了?哭怎的?”

芸香又哭又笑道:“娘娘打趣兒奴婢,奴婢心裡高興呢。”

看著她這幅模樣,孟嫣不由扼腕歎息,往日自己也不知是怎麼荒唐行事了,不過隨嘴的一句玩笑話,竟讓這丫頭高興到這般地步。

想想看,為著一個破男人,把這些真正待自己好的人折騰的不得安寧,纔是真正不值呢。

瑞珠推了芸香一把,嗔道:“皇上前腳才走呢,你後腳就號起來了,冇得叫外頭人以為,皇上跟娘娘置氣了,咱們長春宮要倒黴呢!今兒一瞧,咱們娘娘才當真是皇上心尖子上的人呢。娘娘才醒來,皇上就趕來探視了。任憑這次新選進來的如何狐媚,定也占不了皇上的心!”

她這話,不過是忖度著往日孟嫣的心思,討好她所說。

不料,孟嫣卻朝兩人一笑,一字一句道:“你們可給本宮記著,這些話往後不許渾說。長春宮裡誰說出來,本宮剪了誰的舌頭。這個寵啊,誰想要誰拿去,本宮還真就不稀罕了。”

翊坤宮之中,一名麗人斜倚在湘妃竹貴妃榻上,聽著底下太監的稟告,淡淡言道:“如此說來,這孟貴妃學聰明瞭?”